那被点名的婢女不由分说,硬是架着李雁退下。
李雁平日里嘴甜,对着上阳城府的丫头总是姐姐妹妹叫,七七八八混了个脸熟,这个恰巧他认识,知道他不会硬与女孩子拉扯,不免力气大了些,直接把人带走了。
李雁被带到一个小阁,掀开纱幔,木质的台几上,衣服已经准备得整整齐齐了。
屏风后面冒着热气,他转过去,地上是半人高的大桶,里面的水温刚好,不是那么烫。
“李公子快些洗一洗,别病着了。”那婢女在外面说。
修行之人,哪那么容易病着。李雁这次去北邙山,险些丢了半条命,现在也是生龙活虎。
李雁知道,这都是李大总管的意思。
短短几步路,就准备好了一切,李雁也不拒绝人家的示好,稍作洗整,换上了准备的衣服。
一身青碧色,剪裁刚刚好,李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称得上一句亭亭玉立。
我这是什么破比喻。李雁有点想抽自己,他整理好了衣服,出了门。
那婢女笑的眉眼弯弯:“李公子果然这一身好看,没看走眼。”
李雁:有种“准备了这么久鱼终于咬饵了”的感觉。
他摸摸鼻子:“府上还有贵客?”
“怎么会,李大总管这些天可是一直在等您呢。”那婢女带路,沿着长廊,往水边走。
一直?
我昨天才来过呢。李雁想,果然侯府出来的,说话就是好听,让人不由自主放下戒心。
李雁笑笑:“劳烦大总管挂念。”
两人说着,来到了一处水榭,四面的门都打开了,李大总管坐在太师椅上,背对着他们,看向湖面。
碧荷万倾。雨珠打在了荷叶上,来回摆动,不断起伏,不肯折倒,也留不住。
两人的脚步很轻,落在李大总管的身后。
大总管似乎睡着了,头略略歪着,那婢女随即站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变成和另外三个一样的家具物件,连呼吸声都渐渐不见。
李雁踌躇着,轻纱帐扬起,吹到他的脸上。
李雁怕挡着凉风,决定还是站到一边,他刚一挪动脚步——
“李公子,如此大雨,你还要过来,想必一定很重要吧。”李大总管的声音响了起来,犹如打到一半的鼾,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李雁四下一瞟,四个婢女。
“李公子,这些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李大总管说,“不要紧,她们不是人,不过是几个摆件,你说话,不要防着她们。”
李雁清清嗓子,压低声音,躬身在他耳边:“上阳城中,似乎出现了魔物。”
李大总管手一抬,一边的侍女立刻端上托盘,里面放了一杯茶,他顺手取了茶,开了盖子。
“魔物?”李大总管喝了一口茶,刮去沫子,“不足为惧。”
李雁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脸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写满了“真诚”。
可他知道,这人是个宦官,一切就都变了。
所有外放的太监,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能从那种地方熬到外放,自然有着常人所想不到的本事。
李雁心中起疑,说不定这老太监就是想让自己看出来,那天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出了“咱家”两个字。
李雁还想上前,李大总管的杯子已经顶到他胸口:“李公子何必跟我客气,坐到那椅子上说。”
李雁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里多了一张圈椅。
这种椅子,歪着坐其实不舒服,本就不是为了让人舒服的。
只是上面垫了好几个垫子,腰那里更是压实了。
“魔物确实不足为据。”李雁坐下,只挨着半边,“就怕有人在这其中兴风作浪,当年的巫蛊之事……”
“当年巫蛊之祸,我可就在九重天。”李大总管懒洋洋地说,靠在椅子上,一派闲适。
既然李雁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他也不藏着掖着了。
李雁身体前倾:“什么?”
“这世上,本来就没什么魔物。巫蛊之祸,根本就是人为。”李大总管毫不客气地说,没什么在李雁面前避讳的,“倒是李公子,你可是远近闻名的李菩萨,怎么能这么坐?”
第49章 机锋
坐?
李雁眨眨眼, 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在讨论巫蛊重事,前一秒还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这老太监却关心他的坐姿?
李大总管又喝了口茶, 随即把杯子搁到了桌上。
“看看你的样子,多大的事,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李大总管说,“成大事者, 哪个不是仪表堂堂, 姿态非凡?”
一切如此荒谬。
那边境的血流如注,没有装点门面的仪态重要?
李雁看不懂。
他牵了牵嘴角, 扯出一个破碎的笑:“我这粗鄙之人, 哪能和那些成大事者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