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邃冷静地站在一旁,他从始至终只盯着路见秋的眼睛,只要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情愿,他便会冲上去将人救下。
……但是没有。
哪怕一丝一毫也没有。
眼见着两人就要走出宗门,灵渊仙人走了两步,被江邃拦下了。
“灵渊尊上。”
褚簌也道:“师尊,你且让他们去罢。小师弟都没发话,你何必管如此多。”顿了顿,她道,“你且放心,小师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虽说褚簌自称只是一位普通的苗疆人,但医术诡谲,智多近妖且料事如神。她既然这么说,便必定有她的道理。
灵渊仙人还想多问几句,但褚簌打了个哈欠,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他再抬头看去,沈今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着路见秋走远了,两人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他是看着两个孩子自小长大的,明白他们是何种人。沈今潮比他都要爱护路见秋,他自然清楚,沈今潮不会欺辱于自己的小师弟。
但他总有一种预感,两人此番离开,他得失去他们中的一个……亦或是两个。
江邃的视线倒是一直追随而去,明明眼前早已经没了人影,却也不知道他在凝神看着什么。
褚簌道:“倘若你不想让路见秋死,这几日便不要去寻他。”
江邃的眼睫微颤,垂眸望向她。
“抢来的东西也不会属于你,总有一日是要以同样的方式还回去的,就如同今日。你可明白了?”她平静地解开了他的遮羞布。
江邃没说话,褚簌便清楚他听懂了。一只刚生出双翼的幼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来,绕着她转了两圈。
“师尊,我先离开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漠然,丝毫不为小师弟的忽然离开感到担忧。她伸出手,给幼鸟准备了个歇脚地。
鸟儿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轻飘飘落到她的指尖,一人一鸟很快也离开了。
江邃独自在宗门前枯站到半夜,但天没亮,又去了万蛇窟历练。
—·—
事实上,沈今潮比江邃更熟悉和适应人间。他能找到的舒适而隐秘的地方,远远比江邃要多,倘若他不想让人找着,便是连褚簌都拿他没辙。
沈今潮不怕路见秋逃走,一路上没做任何遮挡他视线的举动,不过也许仅仅只是认为,哪怕给了他机会,他也不可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他们始终在御剑飞行,沈今潮在前方吹着冷风,路见秋就站在他身后,被他有意无意地扶着腰,昏昏欲睡。
“师弟?”沈今潮温和地开口,仿佛路见秋不是他刚掳来的人质,而是结伴而行的朋友,“再坚持一会儿,便能到地方了。”
路见秋也莫名被他的氛围所感染,乖乖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好。”
但也显然没有什么作用,没一会儿他又浅浅昏睡过去,沈今潮感觉自己的肩窝一重,低头一看,是小师弟那柔软的脑袋。
他腾出手来搂紧了路见秋,以防他从剑上栽倒下去。一直到黑夜降临,他才御剑缓缓落地,在一间小竹屋前停了下来。
这小竹屋坐落在荒无人烟的竹林深处,方圆几十里,连人影也不见一只。
沈今潮推门而入时,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一声,扑簌簌落下一地灰来。
他不声不响地施了个除尘诀,屋里总算干净许多,至少住上一夜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沈今潮从芥子戒里翻出被褥和软枕,安置好了路见秋。
路见秋睡得很浅,此时也恍恍惚惚清醒过来,睁眼往外看时,却看到了师兄坐在铜镜前的背影。
他看不清师兄的脸,却能看见沈今潮正手忙脚乱地从桌案上捡起什么往脸上抹去,这诡异的画面,在深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缓缓坐起身来,轻唤了一声:“师兄?”
“怎么?”沈今潮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语气平稳。
“夜深了,师兄这是在做什么?”他掀开了被褥,站起身来,沈今潮的语气变得急促而惊慌。
“你先别过来!”
他一顿:“师兄?”
“我说,你先莫要过来,先行睡下。”
“我……”路见秋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红光闪过,他又缓缓栽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沈今潮看着铜镜中面容脱落的自己,微微叹了口气,他手里拿着姑娘家用的脂粉,已经往脸上扑了大半,但除却让他显得面白如鬼以外,根本遮挡不住他丑陋的脸。
兽类对自己的大限之日,感知要远远比人类更准确。
近日以来,他身上那股属于妖怪的力量愈来愈强,与之相反的,却是他愈来愈难以控制这股力量,也时常感觉心脏处绞痛、精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