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让我把个脉。”
他起身让出位置。
月娘把脉半晌,神色变得轻松:“余毒已清,以后可以放心了。”
闻言鱼听雪也有些高兴,道过谢后突然想起父亲,面色猛地一白,不安地看向拓拔晗。
“我爹呢?”
“爹在这。”说话间鱼言哲健步如飞地走了进来,鱼母紧随其后。
见她终于睁开了眼,夫妻俩纷纷掩泪,鱼母心疼地掖了掖被角,低声啜泣:“我可怜的听雪,你受苦了。”
“母亲,”她安抚地捏了捏母亲的手,又转头看向鱼言哲,担忧道,“父亲,您的伤如何了?”
鱼言哲擦了擦眼角,笑呵呵道:“没事了,沈姑娘医术很好,一点病根都没落下。”
她终于放下了心,又是好一番感谢月娘。
“月姐姐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星,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一定开口。”
月娘收拾了医药箱,温婉摇头:“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不必如此客气。
“你现在刚醒,忌大补忌荤腥,这几日就先吃些软烂的食物,待我开几帖药调养好了就没事了。”
鱼听雪乖乖应下。
顾忌着她刚醒,鱼父鱼母也没久待,叮嘱她好好休息就出了院子,但与他们一同离开的拓拔晗却端着粥折返了回来。
“粥炖得很烂,月娘说能吃。”说着将粥放在一旁,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又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喂她。
她也没矫情,自己现在确实没力气。
刚喝了一口,脑中突然闪过青音躺在血泊中的画面,呼吸顿时一窒:“青音呢?”
“没事,放心吧,”他弯了弯唇角,“在养伤呢。”
她这才彻底放下了心。
一碗白粥下肚,她才有了几分力气,刚想要问他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进来。”
两人同时盯着门扉,随后一脸沉重的荆乌走了进来,见她醒来破天荒地露出喜色,却又在看到拓拔晗疑问的目光时凝重了神色。
“找我有事?”
荆乌点了点头,轻声道:“王上薨了。”
鱼听雪转头看向拓拔晗,他的神色却很平静,语气也淡:“何时?”
“十天前,”荆乌说着又呈上一封信,沉声道,“这是三殿下给您的。”
拓拔晗接了过来,展开,大致扫一眼又装了回去。
“说什么了?”她蹙了蹙眉,怎么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
“他说不想再起兵戈,所以放弃继承王位,希望我能一视同仁地将西楚与漠北地界纳入管辖,”他沉默了半晌,敛下眼皮,“他还说想去外面看看,归期不定,拜托我好好照顾翎儿。”
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仿佛对父亲的离世和弟弟的远游不甚在意,但鱼听雪知道,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强迫自己不在意。
于他而言,本应最为亲近的父亲是君,是令他仰慕却不得的存在,他就像一根刺,摇摇欲坠却不容忽视地插在他的心上,难以拔除。
突然有一天这根刺消失了,他或许会有瞬间的解脱,可留下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
而那双在爱里长大的弟妹,是令他嫉妒甚至一度怨恨的存在,他们享受了一切与他相隔万里的暖意。他或许是恨的,可他不能否认,在冰冷的呼兰城里,他们是唯一给予过他善意的人。
她悄悄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还有我呢。”
他掀眸看她,眉心郁色悄然而散,笑意在眼底荡开涟漪。
“三殿下还送了两个人来,是徐山洲和山奈,”荆乌侧了侧身,恭敬道,“两人都无大碍,姑娘放心。”
她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长松一口气。
那天的拓拔晗对漠北王的死冷静到有些不近人情,可唯有月亮和默默注视他的鱼听雪知道,那晚他对着漠北的方向从天黑站到了天亮,神色落寞,背影孤寂。
北境战神如何?九州共主又如何?
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渴慕父爱却不得的可怜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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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日,拓拔晗登基称帝,广发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中原人民之君,止于西楚,帝命拓拔晗于漠北,入中原为天下共主,一应子民同等待之。以今年三月十二日于痕山之北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定有天下之号曰大齐,建元景昭。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登基大典的那晚太安城久违地下了一场落地不化的大雪,雪色银白,茫茫一片。
不论是曾在这里步步高升的天之骄子,抑或是挣扎半生而不得的普通人,他们的欢乐、痛苦、遗憾都将随着这场大雪一同被埋葬,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