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予安勉强勾了勾唇角,摇头道:“这枚铜钱是我在巴勒书房找到的,至于为何它与普通铜钱不一样重,我也不知,可能得祝大人自己去查了。”
鱼听雪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他似疲惫极了,身子慢慢滑了下去。
“顾予安。”她眉头紧皱,上前一步忧虑唤他。
“没死呢,”他漂亮极了的桃花眼闭了起来,嗓音淡淡,“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有心想去叫月娘进来,却鬼使神差地止住了脚步。
“从前柴桑郡有家名门望族,族中子弟能文善武,人才辈出,世代的绵延上进让这家人一朝飞升,得以进京为官,可就在进京前夕,家主替一罪臣求了情,遭到圣上贬斥。”
说到此处他失了音,鱼听雪原本就在看着他,只见他神情平静,苍白嘴唇却止不住地颤抖,修长手指紧攥着衾被。
“墙倒众人推,先前得罪过的朝中同僚落井下石,竟直接将那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杀害,”他哼笑一声,眼角却流下泪来,“其实也没有全部杀害,家主的幼子在外逃过一劫,苟延残喘。
“那个少年回家后只见血流成河,亲人的尸体一具叠着一具。家宅被毁,亲人被杀,他愤怒、悔恨,他想去找那人报仇,可他没那个本事。
“对了,家中还有个小丫头活了下来,”他突然睁开眼转头看她,眸中带着与他不符的阴暗笑意,“你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她拧了拧眉,心下突然涌起不适。果不其然,他嗤笑一声道:“是那个少年划开了他母亲的肚子,将腹中孩儿取了出来。”
他转过头望着床顶帘幔,声音变得悠远,像是从很久之前传来。
“他带着刚出生的妹妹东躲西藏,可从前那些攀附巴结他家的亲戚避他如蛇蝎,更有甚者还会告密以求富贵。为躲避仇家赶尽杀绝,他成了迎来送往、最为低贱的戏子,连带着什么也不懂的妹妹受尽白眼。”
鱼听雪心下一咯噔,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讷讷问:“你说的少年和妹妹。”
顾予安呵呵笑了两声,道:“如你所想。”
她顿时失了声,虽然先前对他们兄妹的身份有所猜测,却不及此刻他亲口诉说带来的震撼。
“予乐是个命苦的姑娘,从小没爹没娘,有个兄长还天南海北地跑,从未对她尽到兄长的责任,”他语气带了几分自嘲,“祝大人没看出来吧,她已经十岁了。”
她脑中浮现出予乐的身影,身材瘦小,面颊泛黄,真真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十年前西楚发生了一起轰动朝野的‘飞雀案’,案件牵连人数多达两千余人,”她抿唇道,“我曾在卷宗中看过,柴桑顾家正是那次惨案中被波及到的家族。”
她默然半晌又道:“那次惨案死的全是寒门子弟,唯有一个顾家,世代簪缨。”
顾予安转头看着她,眸子恢复了温和:“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柴桑顾家。祝大人真是学识渊博,涉猎颇广。”
鱼听雪低下了头,面带羞愧。
什么学识渊博,只不过她也是出自当年冷眼旁观的家族之一,所以多了几分关注罢了。
她握了握拳,有心想告诉他莫为寒还活着,却不知该如何说。
说什么呢?
说那次案件的主犯还活着,而不过是求了一句情的顾家却满门被杀?还是赞叹一句顾家果真不负“正义”二字,再来夸一夸虎父无犬子?
她说不出口,也没什么脸说。
“予乐。”他突然低声喊了句,紧接着脸色一白,趴在床头就开始咳,丝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予乐本就趴在门口偷看,此刻直接哭着跑了进来:“哥哥!”
“沈老板!”她瞬间回神,拔高声调朝外喊。
月娘平时的优雅从容不见分毫,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却在看到他煞白的面色时慢了脚步,朝她摇了摇头。
鱼听雪喉间一哽,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别费……力气了,巴若霖给我喂了药,”他翻身躺了下来,擦掉唇边血迹,“补药毒药一股脑灌了下去,我早就……活不成了。”
“哥哥,你别死,”予乐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却越擦越多,痛哭着扑在他面前,“你死了我怎么办,哥哥。”
顾予安没答话,只是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鱼听雪,目带恳求。
她掀了掀唇角,轻声道:“会的。”
他似是终于放了心,费尽全身力气转头看着予乐,眼神柔和,轻声道:“予乐别怕,哥哥陪不了你了,但是祝大人会一直照顾你,教导你。”
他抬手想去摸她的脑袋,却在半空中无力垂了下去,遗憾地弯了弯唇,滚烫泪滴砸在了予乐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