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与他相向而对,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开口道:“‘半块磁石’,就是‘完整一块’的半边,就是要补全另外半边的、不可或缺的那一块啊。
“只有合在一起,我才能行医,才有如神器来相助,——
“而这等待补全的一半、这心有所遗的另外半块磁石,
“就是我啊。”
语出后,天地静默。白色芦花在缓缓地摇动。像昭示着时间的慢慢流逝。
长发青年狠狠地一愣:“你、你在说什么……”
兽医回答道:“师兄从小,就一直照看着我这师弟。师父每每发火,都是师兄替我挡下,放课后细细予我讲解疑难的病症。有时被患病的动物咬伤,也是师兄连夜看护,好几次将我从鬼门关拉回。后来师父仙逝,我随师兄辗转求学,在仙山修完最后的医术,师兄也在此找到了归属。现在我要去更远的地方修习了,没有师兄同行,我也不知,前路该怎么走了呢。
“一直以来,都是有师兄的陪伴,我才能药到病除的啊。
“只凭我自己,没有信心,也没有稳定的气魄去医治百兽。从年幼时起,你我兄弟二人,在我眼中已化作两半磁铁,缺失一块,与我而言就是不完整的。”
兽医微微眯起眼睛,仿佛,他所见的师兄不只是人形,而是还带着某种妖影,这妖的形状正是半块磁石。他看看长发青年,又看看自己,有些怅惘地笑起来:“我知道,大概是我眼睛出了毛病。可我该怎么摆脱呢,磁石一极,终将吸引和追随;却又包含着反面,永远隐藏着排斥与离别。我将活生生的人看作‘器物’,哪里是看不起师兄,
“是信不过我自己啊。”
他闭上眼睛,
“师兄从来是有主见的人。游走世间而不迷失,我相信你的选择不会有错。
“可是我,我……
“软弱无助,该怎么面对征程……”
长发青年看着他,原本愤怒的神情在此刻呆然:
“你……你不能这么想……
“你当然可以一个人走下去……”
兽医垂下眼睛,惨然地摇头笑了笑。他打开行囊,像要取饯别的赠礼,由此做出最后的了断。然而这时,身旁一个轻轻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必担心。也许能让我,试着解开你的烦忧?”
两人皆是一愣。回过头,看见银发人静静站在那里。
他也是清寂低婉的模样。淡灰色的衣服,朦朦胧胧,像某种出神时看见的白日梦。银发人对兽医说:“你方才提到,也许自己的视觉出了偏差。既然怀疑,那么有意愿,恢复过来吗?”
兽医问:“怎么、怎么恢复……”
银发人将手覆在衣襟上:“我有妖刀。可以切除篡改感官的力量。”他的襟口上系着一朵白花。银发人说:“只是不知道,这把刀,是不是还听我所用了。”
他将白花取下,衔在嘴里。银发人来到兽医面前,闭上眼睛,一只手轻轻点在他额头。兄弟二人都是愣愣的,银发人的动作那么轻缓,像不曾移动,却行云流水来不及防备。兽医眼中浮起白雾,好像某个结界在体内飘转,翻卷流云溢出瞳孔。长发青年不禁唤道:“你怎么样了!”但兽医并不显得痛苦,片刻后睁眼睛,瞳仁从迷雾蒙蒙化作了清亮。银发人也撤下手去,嘴唇白花像夏日的薄冰,袅袅飘虚不见了。
长发青年疾步走上前:“这是……什么妖刀?”兽医眨眨眼睛,缓缓看向他说:“师兄,我刚才,好像又看到小时候的事情了。你陪我温习医书,帮我一条条分析难辨的症结。遇到棘手的情况,也是你告诉我如何保持镇定,相信自己的技艺……好像心又被温暖一次,不觉得害怕了。”他抬起头,带着眷恋又惆怅的笑容道:“啊,没有解决嘛,我看见师兄,仍然是半块磁石的模样啊。”
银发人听了,微微垂眸,也笑道:“看来我的刀不好用。真是惭愧。”兽医摇头:“无甚。我也终有一天要独自远行的。”他打开包裹,取出先前用来赠别的礼物。是一只白瓶子。然而刚拿在手,他身旁的小马忽然一跳,前蹄腾起,竟生生将瓶子撞落了下去。“诶呀!”白瓶滚落,延山坡一路流转下去。“那是我留给师兄的一些药膏,一定是味道太呛,把马儿激得跳起来!这下可要摔得稀碎。”
长发青年看向坡下:“什么药瓶,可是很珍贵?”他仔细找着,但山路幽曳,丛丛的植被间什么也找不到了。“不珍贵,瓶子是捡的,我看质地清透又坚实,拿回去洗净了装药材。我听闻粉屋主人喜欢养猫,于是制了些药膏,以备猫儿常见的几种疫病。不过现在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