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煞白一片,眼神一片空洞:“别说了。”
“别说?我偏说。”娰梳哼笑一声,提着剑一步步靠近夏景,他的声音越发轻柔,话也越发令人绝望,“还记得我出生的那个雷雨夜吗,夏明灭。”
夏景身上一抖,终于还是解开缠在眼上的白布,对上了那双美丽的充满怨恨的紫色眼睛。他知道的,他永远无法再对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动手了。他注定在今日死去。
和那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感觉很奇妙,九尾狐族的媚术,天下无人可破。除却勾人心魄,还有一个让所有人真正无法破解它的原因,那就是用术者会幻化成被用术者内心最爱之人。这是杳娘告诉他的,她还告诉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邪乎,只要你能够破除诱惑,杀了施术妖就好了。
所以啊,他笑着看着眼前的“杳娘”,眼泪流了出来。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太想她了。死去的杳娘魂魄不曾留下一缕,他曾踏遍凡尘她所游过之地,招魂无数次,但只有不得见。
也是他活该,可最终的定局九尾狐族只能亡。
他清楚看见“杳娘”挥起了剑,对他露出了与那夜如出一辙的表情。是厌恶憎恨。他闭上了眼睛。血肉被捅穿的声音接连响起,他没有任反抗,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仙人身死,肢体兵解,归于万物。
这本就不是他该有的,他该死。死在他和杳娘孩子的手上倒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睁开眼睛,四肢末端已经开始散成花草,他释然开口:“固然我死,你恨仍存。九尾狐族只能死,这是道。”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柔缠绵:“但你不会死,在更远的以后,你能得而长生,乃至永生。”
花草零落散了一地,娰梳收剑归鞘,眉头舒展。自己本就该死了,他说这话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算作临死前的恶心话,真以为自己会被他的话影响?可笑。
突然那些花草间突然凝出一道风刃,娰梳侧身躲开,但没想到这风刃像是料到他的动作一般,绕后一圈,齐齐斩断了他的一尾。娰梳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骂了一句:“老匹夫,玩儿阴的。”
他身后那条原本虚影一般的尾巴逐渐凝实,掉在地上的尾巴散成一团雾气。他摔倒在地,七窍皆流血,耳中轰鸣声不绝,身上掀起如火烧一般的燥热。他眼前被血糊上了一层暗红色,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姒梳阴狠地想,果真是仙人,死了还能阴人一招。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上落了很多凉丝丝的水,给他闷热的身体带来一股清凉,下雨了。遥远的天边有雷声轰鸣,在他混沌的脑中传来了一道惊天的雷声,他艰难睁开眼。
时候到了。雨越下越大,泼天的雨像是一道斩不断的水幕,轻柔的雨丝变成了如刀一般的东西,将他身上的鲜血冲刷干净,余留下被水泡的泛白的各类伤口。这样的雨,让娰梳想到了那一天,他族灭那日,他阿娘也是死在这样的天气里。如今到他了。
他想起那话本子的话,费尽残余的力气举起黯淡无光的万灵:“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玄色的劫云在娰梳头顶聚旋,其中蕴含的力量远甚于几百年前。
轰鸣声不绝,紫色的劫雷在玄色的云里时不时炸裂开来,天道这次是必然要弄死他了。娰梳呵地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呢,死亡是每个生灵必经之路,他活了几百年,手刃仇人,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不,还是有些的,那听不完的说书和看不完的话本子。还有一个永远也见不到的人。
浓厚的雨里,有个隐约的人影往劫云聚集地赶。雨水将他全身淋湿,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他的脸侧,那双往日浅薄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如今满是慌乱,来人满身狼狈,与他平日出尘的模样那是大相径庭。
他根本管不了那些,方才他和骆师妹一同进城的时候,他多年没有消息的师父突然给他传音,憬沥危极,只有自己可以去救他。以身代身,以命抵命。
夏景在百年前没有留住他的杳娘,但他想他们的孩子能够活下去。所以他算计了一切,对于九尾狐族最后一人,天道会让自己动手,亦如曾经。可他不可能对杳娘和他的孩子下手,所以憬沥不能是九尾狐族血脉,得有一个人能让他心甘情愿被挖心掏丹,更换血脉。
他选了他的徒弟,宋季明。面冷心热的人,他会喜欢憬沥,憬沥也会喜欢他。这样,在最后一步,憬沥不会杀他,他会去替憬沥死。
人是自私的,他不是圣贤,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与旁人相比,他定会偏帮宋渝,但与自己的亲子相比,他不会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