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首辅的叹息声轻盈犹如一阵清风,一吹即散。他早年丧妻,晚年丧女,这是他一生无法越过的痛苦。
封家世代清贵书香,代代状元郎总是封家郎,无数读书人以他们封家为读书人之首。又巧了封家子弟总生得一副好颜色,家训又严,从不往烟花柳巷里头跑,无数定都贵女都盼望着嫁入封家。
他妻子死时,他已身傍官名,不过是带着个女儿罢了,多的是贵女盼着嫁他。他全都拒了。他同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情深重非常人可比拟。
何况他们有了阿怜,他就能够守着阿怜过一辈子。阿怜和当今圣上是青梅竹马,就如同他和他妻子一样。原本阿怜是该嫁当今圣上,当时的皇子做正妻,只是天不遂人意。兜来转去,阿怜是嫁了谢家小子,而后替他挡刀,死在了昔日竹马的刀下。
朝堂权利倾轧,向来如此。可到底有这层青梅竹马的情谊,皇帝断然不该为了明氏对谢家下手。
看着老者脸上抑制不住流露出的悲痛,谢微白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等着老者的下一句话。
“他做事过于随心所欲,总是要报复到他身上去的。可别总站着了。”封首辅对谢微白和蔼地笑笑,对他招手,“搬个椅子坐我边上,暖和。”
谢微白顺着封首辅的意思搬了个椅子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又迎来封首辅的眼神。每一次他来府上,封首辅总会盯着自己的脸,谢微白心里清楚他的不带任何审视意味,只是在借着自己这张脸在怀念某个逝去的人。
封首辅收回视线,看着那张与女儿相似的但棱角更为锋利的脸冷冰冰的模样,他心里一阵钝痛。若是他早知谢必果是这样养小儿子,在女儿过世时自己就该将这孩子带出来在自己身边养着。
他握着谢微白的手,喃喃低语:“好孩子,你受苦良多。”
与封首辅交握的地方有些热意,那股热意顺着手指往上蔓延,一直到他的心窝。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分明他的手干枯又无力,轻飘飘地搭在自己的手上,可它又像千斤巨石一般,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谢微白与封首辅的视线交汇,他心中杂念纷飞,率先松开了交握的手。干枯的手伸手抓了一下,没抓住,在空中荡了一下,显得空落落的孤独的很。
但他仍旧笑着,只是默默将手收了回来,调转话头:“裴将军那边你处理的很好,他的人主动搭上我这儿的人了。二十年了,他最后还是选择去看真相。”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经历了惨烈的战争和亲人的死亡后也死了。他天生聪慧,对于某些事情早有预感,可天下暂时的安稳是他家人、无数将士以及一州百姓的命换来的,他不敢知道真相,只能将那些仇恨埋在心底,装作从未发生。
可是那浓重的几十万人的仇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消逝,他们只会压在逐渐长大的少年的心底,只需一个引子便可将它们全部引出,如野火燎原。
两人又将后面的事都理了一遍,确定计划不会出现差错后谢微白就请辞了。
封首辅劝他:“夜里路不好走,又冷得厉害,留下吧。”
谢微白摇了摇头,只是拱手弯腰。不卑不亢道:“小孙那儿的事务繁忙的紧,晚上说不准要被叫醒,在外曾祖这儿歇息到底是要打扰到您。您身子也不太好,晚上又不易入眠,叫来人吵醒了又得是一番折腾。”
封首辅最后没留住谢微白,他站在门口目送谢微白离开。在门被打开后,在耳房候着的丫鬟小厮就涌了上来。
将封首辅推回屋内关上门,将冰冷留于屋外。他们就开始叫嚷了:“老爷哎,您可别在这儿站着了,要着凉的!”
“是啊,大夫说了很多次您可要好好儿顾着自己的身体呢!”
丫鬟小厮们吵闹的声音给封首辅带来了没被谢微白给予的慰藉感。他没有打断他们让他们停下,只是听着他们吵闹,关心自己。这是人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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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先生很好的。
第64章 第 64 章
那些热闹和谢微白隔得太远了。他迎着夜里的冷风回到了那个所谓闹中取静的屋子。门口有一点光亮,是两个小孩儿还在等自己。
谢微白熟练地从他们手里取过灯笼,先引着他们回屋,看见他们屋子里闪出一点光亮才回屋。屋子里面没燃炭火,只是少了寒风吹,不会将皮肤吹皲裂。
摸黑上床,床褥也凉的沁心,不过这都算不了什么。谢微白躺进去,懒得去厨房弄些炭火。连着几日都没有休息好,这下他一沾床就睡熟了。睡久了,床褥也沾上了他的温度,像是寒夜里的一个温暖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