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她发现大女儿林海泓毁掉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林海泓把有自己的那一部分剪下,用笔尖戳烂了照片上的妹妹的脸。她不由分说,一个巴掌过去,林海泓的脸肿了半边。
某天,她被老师叫到幼儿园。此前她也曾多次被叫到幼儿园,都是因为林海汐捣乱。这一次尤其严重,一个小男孩差点儿被林海汐戳瞎眼。她表示会尽全力赔偿,却不卑不亢,对方家长怎么贬损她都没关系,但决不能冒犯她的女儿。为此,她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对方家长撕打起来,变成了她最不喜欢的泼妇模样。
后来,她发现林海汐居然挨过老师的打,虽然可能只挨过一次,但无论老师如何解释、如何道歉、如何哀求,她还是闹到了幼儿园和教育局,直至那位老师被开除才罢休。
假如张洁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毫无疑问,她便是那个完完全全地爱着林海汐的人。
只可惜,她最终还是对林海汐产生了怨意。
某天,她带着两个女儿回娘家,一眼没照看到,林海汐便打翻了熬制中的汤药。张洁的母亲及时护住林海汐,却被沸滚的汤药烫伤了脚。母亲强忍疼痛,林海汐却看着受伤的姥姥,一脸傻笑。
那一瞬间,张洁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把林海汐推到一边。
“我真不该把你生出来。”
如果把这个怨念换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或是“你真是太气人了”“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之类的,便不会成为实质性的“咒怨”,不过张洁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她更不可能知道,尽管这个咒怨只是一闪而过,却立刻被死神记录在册。无论她以后再怎么后悔、再怎么爱护林海汐,直至她们中的一方死去,这个咒怨都不会被更改,更不会被撤销。
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怨念,张洁非但没有成为那个完完全全地爱着林海汐的人,反而继公婆、丈夫、大女儿、差点儿被戳瞎眼的小男孩的家长、被开除的幼儿园老师之后,成了针对林海汐的第七位施怨者。
“像这种有毛病的小孩,大概也很难被人‘完完全全地爱着’吧?”铭久自言自语道。
“本来还有一个人的。”
一个穿着长风衣、面戴大口罩的秃顶男人来到咖啡座前。他又高又瘦,像一具骷髅。
“离我远点儿!”霍来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别那么紧张。刻意和我保持距离,会引起人类注意的。”秃顶男说。
“不和你保持距离才会引人注意。”霍来从包里掏出一瓶酒精消毒液,对着秃顶男喷个不停。
晴夏低声告诉铭久,来者名叫温义,是一位“疾疫死神”。
“你只有这件风衣可穿吗?现在可是夏天哎。”霍来说。
“死神又不知道冷热。”
晴夏问温义:“您刚才说,还有一个人?”
“嗯。”温义从风衣里掏出一个平板设备,调出一张照片。
“啊……原来是她……”铭久记起,今天上午,他曾在那座新立的墓碑上看见过这张照片。
“她是那个女人的母亲,也就是刚刚被撞死的那个小女孩的姥姥。”温义说。
“她就是那个‘完完全全地爱着’林海汐的人?”铭久问。
“嗯。如果她没去世,那小女孩就不会被你们执行死亡,至少现在不会。”
“那……她是自然死亡的吗?”
“如果是自然死亡,他就不会特意跑来告诉我们了。”霍来插嘴道。
“还是你了解我。”温义拍拍霍来的肩膀。
“你毁了我一件衣服。”霍来说。
“我赔你两件。”
“我穿的可都是名牌货。”
“没问题。今年我的考核奖高,多贵的名牌都买得起。”
“因为疫情吗?”晴夏问。
“你真聪明。这个月我完成的指标都快赶上过去二十年的总和了,那老太太就是其中一个。”
“作弊。”霍来嘟囔道。
“这哪叫作弊?我们已经不引发大规模疫病好多年,人类都快意识不到它们所谓‘瘟神’的存在了。”
“引发了人类也不一定能意识到。人类缺少敬畏。”
晴夏望着车祸现场,张洁正对着粗心的肇事司机和冷漠的丈夫不依不饶,极端之语不绝于耳。
“就像它们意识不到,自己随时可能向身边人施加咒怨一样。”
第3章 职业
男人坐在对面,低垂着头。铭久只能看见他的头顶,看不见他的表情。
“随便选一个吧,差不多就行。”
许久,男人身边的女人开了口。男人没有吭声。
女人又说:“要不就选木头的吧,就算是实木的,也比玉石的要轻得多。出殡的时候,你捧着也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