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镜中(37)

作者:无人问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戚粼摸着肚子咂咂嘴,午饭吃得太早且随意,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又因为生病,口舌生出丝丝缕缕的苦涩,急需被相反滋味镇压。

遂不客气点单:“想喝奶茶。”

郑砚澜不咸不淡看她一眼:“那你就想着吧。”

戚粼:“?”

戚粼:“想喝奶茶怎么你了?”

“你见过哪个病人打着点滴还要喝奶茶?”

戚粼毫不气馁:“那就是你少见多怪了。”

郑砚澜变本加厉:“想都别想。”

“......”

点单机会就此作废,郑砚澜拿起手机,走之前检查了一遍戚粼手背。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买完东西就回来。”顿了顿,“很快。”

申请被驳回,戚粼还没顺气,含糊应了两句就蠖屈进座椅里,留给郑砚澜一个倔强的背影。

放在平时,她也不是为了一口吃的就怨声载道的人。但人一生病,除却生理上的不适,往往心理也会变得比往日更加孱弱,需要照料与呵护。

明明和今天的事没有直接关系,郑砚澜态度已经足够周到友好。但戚粼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自己生病,谢昭然总嫌她是个麻烦精,久而久之生病的事就成了一个握在母亲手上的把柄。

每当谢昭然看不惯她的某些生活作风(或单纯的心情不好),为了让诘问显得有理可循,就会和健康问题绑上关系。

高中的一次假期,戚粼碰上换季不小心感冒,吃过药一觉醒来堪堪退烧。谢昭然刚开始还没说什么,过了几个小时,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房间,手指尖冲着她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

“你怎么还在房间里待着?都退烧了还不知道出来走走?!我看你啊,就是平时动得少了才会生病。不是我说你,我们家有个亲戚就是运动太少,肠胃得不到蠕动,年纪轻轻就得了胃癌,你是不是也想这样?啊?你要是也得了癌,我怎么跟你爸他们交代?!”

戚粼当时正在做作业,听见谢昭然的责骂,心里不仅异常平静,甚至十分想笑:冷不防得知这种消息,心有余悸固然能理解,但谢昭然这样既像威胁又像诅咒,她反倒毫不担忧。

小时候,她曾经思考过生命和死亡的问题。

走在上下学的路上,想到自己的心脏正鲜活地跳动着,四肢自如地行动着,自己的生命正欣荣蓬勃,正与世间万物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就觉得生命是世界上最铿锵有力,最特殊神奇的东西。

然而生命和死亡就像一体两面的空中硬币。

或近或远总有一天,她会逐渐衰弱,失去活力,失去健康,直到生命被磨损至失去交换价值,死亡就会翻身一跃,成为最终正解。

衰老和死亡相关的意象总让年幼的戚粼不寒而栗,仿佛活着这件事根本是假的,只是茫茫一场百年幻梦,她被巨大的幻灭和漂泊感击中,失重般难以定位自己的存在。

时至今日,她仍未参透生与死的真谛和更深处奥义,但已很少恐惧。

只因她先一步失去耐心。无法细数的时刻里,她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逃离,抽身,回避。她有一种不可久留的焦虑。

若人生是场无垠幻梦,那死亡就是枪口一般黑洞洞的现实,能把梦境击穿,将她如馆藏标本般钉于轴心。

也算一种尘埃落定。

她无意寻死,只感到活着有时类似于缓慢受刑。

——倘若谢昭然听了这话,定会说她“矫情”、“无病呻吟”,继而列举过往年代的种种艰难困苦。

戚粼也承认自己不愿且不擅长吃苦,但她仍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桎梏,这样的叙事落实到年轻的个体上,总被定义为浅薄无知的产物。仿佛非要将创伤汇聚成一个群体,一整个时代的烙印,才有让人无法轻视的重量,才能得到承认和书写。

就像现在,戚粼因身体不适,忆起往事更填心头阻滞。但感冒发烧都是稀松平常之事,没有任何可供高度上升的价值。

袒露脆弱只能换来长辈的奚落和冷漠,久而久之她宁肯不说。

后座兀地响起小孩稚嫩的哭闹声,戚粼听力还没恢复,传到耳朵里像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堵住。

哭腔如抓着救命稻草般不断重复。

“妈妈,我难受”,从嘹亮到沙哑,母亲急切的安慰不绝于耳。

戚粼听得几欲心碎,不知是在可怜谁。

毫无防备被掐住脸颊,戚粼倏然睁眼,被迫仰面抬头。

来者力道不大却难以挣脱,无视戚粼“你干嘛”的含糊指责,郑砚澜捏着她的脸细细端详,见她眼底并无潮润,只有眼尾轻微泛红,指腹便蹭着她下颌的骨肉,施力按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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