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周青云停了步,她站起来,追到牢门处,小声说,“我也想过法子,可是方画二十多岁才来婉华楼,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一个人有可能,江瘸子的娘跟她年纪差不多,也做过这行当。这女人划破脸,再将儿子抵给方画好让自己脱身。我讨厌她的为人,没想过要有往来,只听死掉的婆子说她从楼里出去,是为嫁一个卖脂粉头油的小贩,叫什么汤油头。我猜多半不能成,哪个男人不薄情寡义?隔着这么多年,说不定早就死了。”
同为男人的周青云苦笑道:“我先去探探。”
梅娘对着牢门外,重重一叹。
周青云敬她一片慈母心,回头劝上一句:“总有相逢日,先保全了自己。”
如今衙门里人多,到处有走动的。周青云出来,朝大堂外的冯甲招手。
“大人有何吩咐?”
“你叔叔呢?”
冯甲眼珠子提溜转,装傻。
“冯主簿,”周青云指着他的大鼻子,高声催他,“去请他回来商量要事。”
“大人不如先去户房看看。”
“混小子,使唤不动你是吧?再不去糖油饼那把他叫回来,明儿你就穿铁鞋上工!”
冯甲再不敢糊弄,惊诧道:“大人怎么知道他在那?”
“不是那糖油饼,他能有这身膘?衣衫要勤换,讲究些。你瞧瞧自个,龙须酥,南瓜汤,酱煎猪……你偷懒去黄云街了?”
冯甲垂着头不敢答,悄悄地嗅前襟——没啥味呀!
“快去快去,迟了扒你的皮,哼!”
冯甲一溜烟出去了。
冯主簿拿帕子擦了又擦,手在身上掸了又掸,忐忑不安进门。
周青云听他进门,抬头,眯着眼问:“要找六七十岁的人,翻哪?你来你来,我快要瞎了。”
冯主簿见他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且话语里全是熟稔,立马放宽心。
“大人要找什么样的人?除了年纪,还有别的吗?”
“小贩,汤油头汤油头,大概姓汤。”
冯主簿笑道:“这个好找,大人歇一歇,我给你翻。”
他一面搬匣子,一面说:“本县张、刘、李、冯、罗这五姓最多,汤是百年前迁来才有,人丁不兴旺,总数不过三百,都在这里。”
他记性好,看得却慢。周青云眼睛难受,走到门口去透光。
“大……人怎么了?”
“殷捕快,快来帮忙。”
殷若将包袱交予小牛,快步跃过来,关切地问:“眼睛怎么了?”
“无妨,老毛病。你进去帮忙,找一个汤姓老人,按年纪,该是六七十岁,卖货的。”
“好!”
冯主簿全听见了,让出一本给她。他见小姑娘翻书飞快,原本不悦,转念一想,她明察秋毫,认南瓜又快又准,想必不是胡闹,就由着她去了。
果然,殷若很快便喊:“这里有一个,姓汤名固,潘山乡桐里六甲人,商户,娶妻胡氏,继妻江氏,有两子一女。”
“就这个,让我看看。算了,主簿,离这里远不远?”
殷若抢答了:“不远,大哥,我去找。后院养着马,能借用吗?”
“征用,就说是帮佟老爷抓飞贼,这可是要事。”
殷若一蹦,蹿出去老远,又回头问:“这样的年纪,不能颠簸吧?大人想想究竟要问什么,我先问了,回来告诉您。”
周青云笑道:“瞧我,糊涂了,你先看他妻室还在不在,再……”
他愣住,殷若又跑回来,挨着他小声问:“怎么了?”
“恐怕得我亲自去一趟,我不会骑马。”
“我会就行了,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等下,这样恐怕不……”
“大人,事急从权,不要惊慌,有我呢。”
她拍着手里的石锁,又蹦出去了。
不是怕颠簸,是男女有别啊!
周青云倒吸了一口气,身后冯主簿看够了戏,憋着笑劝:“大人,公务要紧,别的暂且放一边。”
“明日叫那卖糖油饼的挪地方,县衙的墙都叫他熏黑了!”
“大人,大人……”
殷若“借”到了马,从后门出,沿着县衙绕半圈,在大门外的上马石前勒住。
周大人在县衙门口犹犹豫豫,她干脆跳下马,走到跟前,挥着石锁乱甩,把看热闹的人轰远了。
冯主簿在柱子后探头探脑,趁周大人上石头时,抓紧问:“大人,这驱赶小贩,凭的是哪条法例?”
周大人眯着眼看他,淡淡地回:“《大闳律》户律食货第三条:以食贿赂者,犯人笞二十,官吏初犯笞二十七,累犯,官追夺名,吏罢役,俱不叙。”
真有啊?冯主簿莫名感觉腿疼,不敢再惦记嘴了。
大不了,以后跑远一点再吃,掏钱买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