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现在是哑巴,以后还会断腿。你还会成亲,逃出顾相城,去做穷人家的续弦。但你不会有孩子,你会被一次一次地赶出门,夏天热得要跳河,冬天冻掉脚趾头。你要洗衣裳,煮饭,还要耕地放牛,不会做,会有很多人打到你会做为止。你会饿得发抖,会病得喘不上气。但你死不了,你的命,还长着呢。”
秦楼月瞪大眼睛,她不信这些鬼话,可又从心底里觉得害怕。
然而,莫望下一句话就让她不得不信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凭什么知道这些?凭什么你会受这些罪?我告诉你呀,因为我已经看见了,你把萍萍卖进了那种地方。你想拿她换银子,然后再捏着这点消息要挟我。可你没有成功,他们抢了人也不会给你钱,而我,你永远要挟不到。”
莫望忍受窥命的反噬,穿过阴阳,望见秦楼月后半生的下场,自然也望见了秦楼月前半生的所为。
“秦楼月,好好等着你的现世报吧。”她再不多说什么,能把才五六岁的小女孩卖进那种地方,这样的秦楼月,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
她拽着任平生直往外走,任平生不安极了,什么那种地方?让莫望如此深恶痛绝的,究竟是哪种地方?
他忐忑极了,心里极度抗拒自己想到的那个地方。
可天不遂人愿,莫望拉着他几个拐弯,就拐进了一条叫任平生又眼熟又心慌的巷子。
短命门。
第44章 人世间
怪不得秦楼月拿不到银子,她把萍萍送回这里,短命门的人没揍她一顿都是她命好。
堵得喘不过气来的心口,此时竟还抽空嘲讽了一下,原来这就是所谓不可抗的命,就算他任平生想尽办法把萍萍弄出来,藏起来,她也早晚都会回到这个地方是么。
任平生的眼睛越来越红,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到底是谁在写前世今生之命,谁在判地下人间的是非功过?
奈何桥头的两条队伍,要投胎的和不做人的,从来都是要投胎的那条队伍更长。人是无法看穿前世今生的,好像再怎么苦,也都寄望于下辈子能好一点。
真正看得穿的,却被绑着捆着,要求决不能对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多做什么,多说什么。
还是个人的时候,任平生觉得人生无趣,是因为普通人种地、织布,搬货、开山,却始终很难得到吃饱穿暖的日子。他们的一切血汗,成果都尽归于县令、州府,归于更遥远的金陵。
如今做了鬼,任平生才惊觉,人生真正无趣的地方在于,那么多魂灵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却从没人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轮回的血泪,究竟浇灌出来什么果实,又是谁在享用?
恍惚中又听见了孤山腰上那棵槐树被风吹松密叶的声音。任平生突然很感激莫望,如若不是她,也许娘也还看不穿,还留在这烂泥一般的人世间。
虽然没有脱离轮回,但娘好歹再不用承受做人的苦了。
至于任平生自己,他已经不在轮回中。
既已不在轮回中,又凭什么要守规矩?反正这浩浩荡荡的天与地,能给出最严厉的惩罚,不过也就是再入轮回而已。
他见过那么多苦痛的轮回,能脱离固然是好,可为了反抗而再次跌进去,又有什么好怕的,又算得上什么代价?
莫望完全没来得及阻止,任平生已拔出腰间弯刀,一脚踹开那扇白天总是虚掩着的木门。那个爱嚼烟叶子的、瘦长丑陋的男人正在窄窄的门厅里打盹,大门轰然倒地将他震醒,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一刀贯穿了胸腹。
刀拔出来,血溅得一地都是,任平生头也不回,拎着那把从前属于莫望的弯刀,径直闯进了后院。
一群不像人的人围着后院中庭跪着——要么是孩子,要么是残疾和傻子,男男女女,满目惊恐又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
中庭摆着一条宽板凳,萍萍的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用捆猪的麻绳一圈圈捆在那板凳上。她身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拿了一块半个指节厚的竹板,一下一下抽在萍萍的脊骨、腿骨上。
女的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萍萍大吼:“看见没,谁再敢像她一样跑,就是这个下场!这顾相城还没有老子找不到的地方!打!继续打!今晚上不管来多少客,都让她一个人接!弄不死你个小东西!”
萍萍没有昏迷,她在哀叫,可是声音太小了。任平生只是耽误了几个时辰,没能在感受封印破碎的第一时间找过来。可这几个时辰,足够她一个从短命门里逃出去又被送回来的孩子,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她身上到处都是血。艳红的血把这些日子任平生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肉都泡得白森森的,死人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