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之后来了棺门巷,开个裁缝铺子,还做老本行,没有爹娘兄嫂天天催着她捏针挣家用了,日子快活不少,活路也全凭心意接。她生前白日黑夜的出不了门,死后最爱出去逛夜市,因此也收银子,也收头发。但最挂念的,还是她那没拜成的堂,棺门巷里人人皆知,要哄杨青青高兴,就得说些找对象的吉祥话。
大过年的求人办事,任平生乖觉,给她挑的头发都是连着头皮剥下来的,黑油油又粗又亮。果然话一出口,头发又掏出来,杨青青也不再阴阳怪气了,笑嘻嘻地答应尽快给任平生做几身棉衣。至于他为什么还订了小孩子的衣裳,杨青青从不多这些嘴,问都懒得问一声。
任平生本也可以去巷子外头找活人的铺子做,但杨青青的手艺不一样。她会发绣,拿头发当丝线,少年人的头发黑亮,老年人的雪白,还有病饿孤苦,青黄赤红,种种颜色。她这样正经的女鬼,以发丝入绣,做出来的衣裳辟邪强身,更关键的是,能帮助掩盖萍萍的气息。
在地府的通天手眼中隐藏一个活人,任平生没什么把握,他只是用尽一切办法,不顾代价去做。就好比他昨晚连夜封住毕强家的院子,直到此刻都还能感受到鬼胎沉沉颤痛,仿佛一只茶壶摔裂了缝,再抖一下就要碎了一般。
他也不想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代价吓怕了莫望,让她睁眼看着任平生的娘亲万劫不复,一场雪把他淋得热血沸腾,一心只想着,莫望不敢的,他敢。
第28章 年夜饭
白日里的爆竹声听着是很寂寞的。
任平生一路往回走,一路听着巷子外传来的人间声响,仿佛又活了回去,回到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每每过年,裹着能找到、偷到、抢到的一切保暖的东西,躲在桥洞旮角中,听着别人家团圆的声响。
那几天往往是任平生最安静的时候,不到要饿死了,都不愿意挪动一下去找吃的。他总是静静听着,偷偷看着,什么坏事也不去做,就当自己不属于这人世间,不去惊扰任何人的悲苦或喜乐。
正魂不守舍地回想着,任平生在槐树院门口遇上了刚回来的莫望。那把新刀正别在她腰间,衬得她整个人挺拔利落,分外好看。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是救他出轮回的恩人。可孤山上的那棵槐树呢?对那棵槐树来说,莫望究竟是恩人,还是仇人?
两个人立在原地,一时都没有说话。直到又一挂爆竹在远处炸响,莫望才咳了一声,问道:“你还拜不拜年?”
任平生脑子尚处于一片空白,嘴却先顺溜开了:“新春吉祥,恭喜发财。”
莫望神情古怪地点了点头,哼两声,才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来,飞进任平生手中。任平生捏了捏,好厚的银票,也不知她何时包的。气氛仍然不太自在,莫望摸摸鼻子,自己先进了家门,迈过门槛的时候瞥见那只喜鹊鸣春的灯笼,更不自在,泄愤般拍了它一下。
任平生一个健步冲上去,把被莫望拍得摇摇欲坠的灯笼护在手中。莫望扭头看着,没好气道:“又拍不坏。”
任平生瞪了她一眼,小心挂好灯笼,也跟着进了家门。院子里荒落落的,除了一张躺椅就是几条凳子,连瓜果年货都没有,两个人杵着又安静了半天,任平生不知怎么想的,从怀里掏出方才在裁缝铺顺的瓜子,递给莫望道:“吃点年货?”
莫望努努嘴,抓着瓜子坐下了,嗑了几颗才主动开口:“在孤山过的夜?”
任平生低下头,神色不动地嗯了一声。
莫望自言自语一般:“也罢,她虽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但你去浇浇水,剪剪枝,护养一棵树总是不犯什么规矩的。”
任平生心头一痛,又是规矩!却又生出一丝快意来,那种不守规则的、报复般的快意。
他转开话题问莫望:“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本就是刚吵完架再相见,莫望也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有何古怪,顺嘴回答道:“去了一趟得意山庄。”
原来那位老皇帝不肯罢休,大过年的,招招摇摇地拿囚车拖着秦楼月进了山,满顾相城的人都看见花魁娘子要断气了。莫望没办法只能自己跟过去,本来心情就低沉得很,这一去更是没忍住脾气动起手来,一巴掌扇在老皇帝脸上。
其实真要论起来,老皇帝就算是人间的至尊,下了地府,一样也是要断尘缘过奈何,审判一生功过的。但他在尘世的身份太高,牵扯着太多凡人的命数,因此才会有众多阴兵鬼将一路看着,避免天上地下有哪路手痒的鬼神,掺和了他的命,进而捣乱了众生之命。
莫望跟他吵架动手,吵得老皇帝气血翻涌,执念闪动,原本还有几个月的命数,差点就要当场上路。异变惊动守龙的阴兵,莫望差点就被捉回去受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