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傻儿子,一个半边身子瘫痪的娘子,一个吓破了胆子的男人,这就是邓家人的后半生。任平生冷眼看着,喃喃道:“人间既然没有你们的报应,我就给你们送来。”
第27章 避鬼眼
萍萍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雪已经停了。她闻到一股浓浓的炖肉香气。一扭头,发现是在家里,早就被搬空的木板床上,多出来两层厚厚的被褥,新缝的被子盖在身上,散发出一股萍萍很熟悉的、屠户家的肉油味。
是邓娘子的新被子,萍萍记得,她在堂屋里缝的,一边缝,一边盯着院子里的萍萍撅柴火,把一捆粗细不一的树枝,一根根撅成好点火的大小。
任平生推门进来,端着一口大锅,是他昨晚从邓家的灶屋里直接端来的。他们炖着守岁吃的猪脚,还没动过筷子,正好给萍萍做了早饭。
任平生看着她吃,人太小,胃口也不大,吃了一碗就撑了,任平生又把锅端出去,盖好盖子放着。
萍萍跟在他身后一步远,任平生转过身来,便蹲着跟她说:“那个地方不用再回去了,邓娘子骗你的,你爹娘不会变成畜生。”
萍萍没说话,任平生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如果我骗你,我才会真的变成畜生。”
萍萍眨了眨眼,终于说:“好。”
任平生又说:“萍萍,以后,你就不要再出这个院子了好吗?外面还有很多危险,我还不能解决完,但我可以保证,你待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打你,会有饭吃。你可以安安静静地长大,以后,以后外面安全了,我就送你出去。”
他不知道萍萍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个才入册的提魂使,莫望教他的那点东西,只够他耗尽心力封住这个院子,暂时不让地府发现萍萍的命数有异。
莫望说的那些代价,如同他娘一般的代价,他不信不能阻止,就是用尽所学,魂飞魄散,也要阻止。
莫望做不到的,他偏要做一做。
把萍萍藏起来,不让地府的鬼发现,也不让人间的人发现。只要能吃饱穿暖,不跟这狗屁的人间联系,又如何?人间是什么多好的地方,非要乖乖受它的罪。
这不公平。不公平的规则,任平生不守,他早就不守了。
谁知萍萍并没有纠结,她听任平生说完就点头:“好。”过会儿又问:“花生米,你跟我一起吗?”
“我会来看你。”任平生摸了摸她的头,“我会给你带花生米来。”
萍萍又点头。一人一鬼在空荡的院子里默默依偎半晌,直到院外传来依稀人声,鞭炮声,任平生才起身走了。
这是大年初一。棺门巷里住的都是鬼,却也四处洋洋喜气。今日大家都不做生意,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大清早就开始喝酒耍乐。老铁正扯着涂有地赌钱,抬头见任平生踏进巷子,扯着喉咙喊道:“小鬼,来拜个年,叔给你发压岁钱。”
任平生扯了扯脸上的皮肉,又成了原先那副混不吝老油条的样子,笑道:“恭喜发财呀!”
老铁真掏出一个红包来,不过里面就包了一个铜板。涂有地呸他:“做了鬼还这么抠,你那例银还想留着去逛春深处不成?”
地府发的月银是真正天地通用,阴阳间皆可流通,只是棺门巷里收银子的鬼不多,多半都是在人间办差时应急使了。任平生也不嫌少,他要养萍萍,日后在人间花钱的地方多着,当下取出铜板,红包随手一扔,吊儿郎当地走了。
涂有地一手握着寿牌,还扭着身子看他的背影自言自语:“我怎么看平生脸色那么古怪呢?”
老铁催他出牌:“你又不是他师父,管什么闲事,快出牌!”
莫望不在院里,任平生在大宝箱里翻了翻,又翻出几把头发来,转身去了裁缝铺。裁缝铺门口坐着一个嗑瓜子的女鬼,正是棺门巷巷花杨青青。她还记着昨日任平生没跟她打招呼的事,见了人直翻白眼:“哟,这是哪位贵客登门啊。”
任平生全不记得昨日与她擦肩而过的事,但知道这姑娘一向阴阳怪气惯了,也不着恼,熟门熟路靠在柜台上,自己也抓了一把瓜子嗑:“姐姐,初一要不要开门红啊?”
杨青青吐出瓜子壳,摆手道:“不要,大过年的我要歇气。”
任平生见她手里瓜子快吃完了,赶紧把自己手里的倒给她补上,嘴甜道:“好姐姐,你就帮帮忙嘛,今天接了这一单,今年都有红线牵!”
杨青青噗嗤笑出声来,佯装用力地拍了任平生几下。她死得年轻,活着的时候女红出众,天天在家做绣活补贴家用,眼睛都差点熬瞎了。父母兄嫂都舍不得这笔进项,如花似玉又贤名在外的一个女孩,生给她留到二十多岁才说了婆家。虽然老姑娘能找的也不是多好的相公,但她还是高高兴兴给自己绣嫁妆,谁承想还差几天就拜堂了,她连夜做活,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烛火倒下来点着她的头发,又引燃了满屋子绣好的衣裳被褥,人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