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强死死抓着吴春枝的手,又愧又痛。吴春枝却继续道:“毕强,我跟你说实话,这辈子我早就活够了。我不怪你什么,你除了身体不好,性子软些,其实对我不错。可,可这样的日子,太累了,实在太累了,多熬一天,我就多恨一天。我也想过去死啊,可我又怕,谁不怕死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笑,眼里蹦出些光彩来:“可我真的死了才知道,原来真的会有下辈子。我原本怕死,可一听还有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突然就不怕了。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活得猪狗不如,有什么意思,不如痛痛快快地去下辈子好了。”
毕强愣愣地看着她,任平生也有些发怔。直到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下辈子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许是伤势未愈的缘故,莫望这句话说得很轻,除了任平生,没有人听见。师徒俩一站一坐,任平生低头只看见莫望的头顶。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莫望头顶轻轻摸了摸,就像莫望时常对他做的那样。
莫望仰起脖子瞪他,任平生弯弯嘴角,赶紧收手站好。
“春枝,你,你不要我和萍萍了吗?”毕强半晌才呜咽出声。他本就寡言,此时见吴春枝视死如常,甚至视死如解脱的模样,说不出的心慌意乱。胸中万般思绪无法言说,最后冲到喉头的只有一个念头,下辈子,任它多好的下辈子,也不是这辈子的患难夫妻了。
这句话问出来,吴春枝含泪一笑,捂住眼睛道:“毕强,毕强,我要不起了呀!为着要丈夫,要女儿,要扯着这个家熬日子,我这辈子煎成什么样子了!到头来,又要到了什么!”
毕强惨然无语,却听吴春枝继续道:“莫怪我狠心,我活着的时候,已是对得起与你父女两个的这场缘分了。如今既都死了,就莫要再两相耽误投胎的路。”
“萍萍还活着,她还活着,她才五岁呀春枝……”
“随她去吧。”吴春枝揩揩眼角,“她有她的命数,这辈子才会来做了我的女儿受苦。下辈子我也等等她,说不得再做一回母女,会比今生快活。”
毕强哭个不停,却是再反驳不出什么。他虽然天生懦弱,却也有些良知,知道吴春枝这一生实在是被自己拖累,推脱不得。他念着离不开娘子,可心底又何尝不晓得,娘子离了她才是真的好事。这辈子木已成舟,难道就凭他这点离不得的心意,再去拖着人投胎么?
吴春枝抚了抚毕强颤抖的脊背,转头对任平生和莫望道:“两位大人叫我出来,想是我这丈夫着了狂,为着我死后还在人间闹事。大人放心,我会带他下黄泉的。”
“我,我,我跟你走,春枝,我跟你走。”毕强颓然呜咽道,“若是没有你,我早就病死饿死了,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但我,我领你去看看萍萍好不好?她一直问我娘去哪里了,她挂念你……”
“不。”毕强话还没说完,就被吴春枝打断。说到萍萍,她又流出几行泪来,却拒绝得十分坚定:“我们两个死人,已跟萍萍没有关系了。若是有缘,就下辈子再见吧。”
毕强彻底弯下腰,捧住脸嚎啕大哭。吴春枝仍然直挺挺站着,就等莫望师徒俩发个话,便要拎着死鬼丈夫上黄泉路去。
任平生见这夫妻俩再没什么拉扯的话,便伸手将莫望拉了起来。她胳膊软绵绵的,歇了这半天,还是没什么力气,任平生想起她当初说提魂使不能伤活人,可为着不伤活人,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值是亏。
第19章 赴故约
吴春枝和毕强一起上了黄泉路。尽管毕强一路拽着吴春枝的袖子不愿意放手,可吴春枝是任平生从投胎的队里领出来的,已经排了好几天,办完了差事只消回去原位,毕强却只能站在队尾,夹在一头病恹恹的黄牛和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婆婆中间。
他时不时垫着脚往吴春枝在的前头打量,但转生路那么长,又沿着忘川河怪了几道弯,他在最后面什么也看不见,只好不停抹眼泪。任平生走之前听见老婆婆笑话他:“你那几颗马尿还是莫往外头洒了,这么舍不得,怎么没让你婆娘多活几天?”
毕强哭得越发大声,任平生不耐烦再听,加紧两步跟上莫望,离开了地府。
忙活这几天,回到棺门巷才又想起来春深处还蹲着一尊惹不起的大佛爷。那日包袱被莫望一怒之下烧掉以后,倒是没人再送东西过来,涂有地得空就往巷子口望一眼,除了梁婆婆刘婆婆老挽着手坐在那里吮果子,什么别的人也没看见。
任平生奇道:“好歹是做过皇帝的人,这么容易就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