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在学校新学会一种编发,她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彩绳,坐在一边帮江望第编。
堂哥,表姐,姐姐,三个人在一起。江风夷在圈子外,没有同样高的椅子了,她只能坐一个草绿色的塑料矮凳,向日葵花盘一样仰视他们。
那十只手指究竟是怎么飞舞的,江风夷没看懂,只看见一条条彩虹糖似的辫子从表姐掌心跃出来。为了观察,她站起来凑近看,被表姐不耐烦地推开好几次。于是她不停用自己的脸去试探距离,想寻找既能看见手法又不至于挨骂的位置。
“你要编吗?”最后,江望第看向江风夷,“这里还有剩的。”她给完绳子,凑过去看电脑上蹦蹦跳跳的马里奥。
表姐开始帮江风夷编。江风夷问这种编发是谁发明的,彩绳多少钱一把,能不能教她编?
堂哥转过来,标致的脸蛋变得狰狞:“你们两个出去编,吵死了!”
她们两人悻悻出去,不甘心地没有走远,守在房间门口继续编织。表姐埋怨江风夷话多。江风夷也自责,她曾经暗恋过堂哥,这么一看,他和姐姐两个好看的人才应该在一起,和偶像剧一样。
发根抓着头皮,像无数按摩的手,江风夷幻想他们纯洁的婚礼,白西装,白裙子,白色百合花堆满在白色的礼堂。大人们围在一起聊天,毫不避讳孩子的耳朵就在附近。江风夷听见一个人对爸爸说:“望第真是又聪明又漂亮……凤仪就老实可爱一点。”
另一个人说:“望第这么漂亮,我们等着吃她的肉噢!”
江风夷惊悸地望过去。表姐说:“笨蛋,人家开玩笑的!他们说的是等望第结婚摆酒席,大家一起来喝酒吃肉。”这番话没带来安慰,反而更让恐惧更具体,江风夷脑海里总是浮现几桌子红光满面的人对姐姐的肉大快朵颐的样子。
亲戚又说:“你们以后就靠望第养老了。”
爸爸笑:“生不出儿子,只能女儿当儿子养了!结果你们看,这么顽皮。”
他们说女孩子好,女孩子体贴。说定了她就要奉献和牺牲似的。
奶奶说:“就是你们宠的,要什么都给她,她现在无法无天了!我当年……”
江风夷悻悻。爸爸每次嘴上这么说,其实神情很自豪。她多想做第一胎,做爸妈的“儿子”。
房间里发出一声江望第的尖叫。
头皮猛地一痛,头发至少拔出去三五根,江风夷也探头进去看,马里奥不见了,屏幕上两个没穿衣服的一男一女在打架。
江望第跑出来,直冲向客厅跟妈妈告状:“妈!江明现摸我大腿!”
两张沙发上的人都骇然。大伯吼了一嗓子:“江明现你出来!”
好一会儿,堂哥才灰溜溜从房间出来,脖子垂下去像一只烤鸭。
伯父:“这么大的人了,还打架?!”
期望大人伸张正义的江望第急切补充证据:“不是打架,是变态,他还骗我看做爱的电影——”
表姐义愤填膺:“我作证,我也看见了!”
亲戚们好像互相传染了痔疮,一下子都坐立不安起来。奶奶皱起眉,对江望第发出十分嫌恶的一声“吁”,像平时看到大人在路边给小孩把尿一样,她一向认为那样是非常不雅观没素质的。
“望第!”妈妈出声了,神情严肃,“跟表姐去外面玩,不要一点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又不是在我们家。”
明明就是堂哥做了坏事。江风夷十岁的脑袋处理不了如此繁杂的数据,她比姐姐更困惑。
她们没再进堂哥的房间。
表姐和江望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报复堂哥。江风夷可怜巴巴想凑上去听,被表姐赶走:“小屁孩,去别的地方玩!”
江风夷要哭,于是江望第容许她留下,警告道:“不许往外说,不然揍死你。”
三个女孩凑在一起。表姐提出偷他的存钱罐。江望第觉得这样不够狠,她想往他的存钱罐里塞鸡屎。江风夷为自己能融入姐姐的群体而开心,即使听不懂也吃吃发笑。十来岁的孩子并没能密谋出十分行之有效的计划,说了一堆,最后什么都没做。
但是晚饭前堂哥的电脑突然坏了,有人朝主机里面灌了水。
电脑是姑姑从她工作的电子厂买到的次品——也可能是偷的,一台给爸爸,一台给大伯,是全家最珍贵的东西,连表姐自己家都没有。
爸爸拎起江望第,当着全家人的面打了一顿。
江风夷知道,她们三个一直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是姐姐。
后来长大了,江风夷才明白过来。大人知道对错就像知道自己脸上有疮一样,但是为了体面,才让那个指出疮的笨小孩也闭嘴。而大伯是会打人的,他事后一定会去检查电脑。堂哥在电脑里看黄片,对新电脑的原理又不甚了解,于是干脆让电脑无法开机,嫁祸给江望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