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原坐起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她背后的硕大幕布还在闪光,方方正正,像连通另一个世界的窗口。底下那具肉体像一块局部腐烂的生姜。白色药片一粒粒滑入他们的喉咙,递到赵平原跟前,他捏在手里,这一次没有吞下去。
夕阳照在李志远汗津津的背上,他低着头,双手捏住荔枝,拇指交叠按下去,荔枝壳啵的一声在水雾中裂开,湿滑的果肉跌落进白盘子里。
等剥完一整串,他还要用手术刀剖核。这一盘子切成两半的白色心脏是他炫技的前菜。
赵平原的思绪在脑海里像一颗摇晃的骰子,他凝视着大快朵颐的人们。
他说:“你们知道任院长有个儿子叫陆平吗?”
没人回答他,他们都和药片一起融化了。
他自顾自说下去:
8 月 12 日那天凌晨我给任院长打电话,提醒他,许予华掌握了他儿子陆平杀人的秘密,她明天要去报警。
12 日中午我回了趟家,在上班路上遇到陆平。我们分别在小区外同一条马路的对面,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天的陆平很奇怪,他低着头,看起来刚被人殴打过,浮肿,愤怒,非常绝望。
我没过马路,在原地等他。靠近的时候,我看到他双肩包的拉链裂着一个口子,里面露出榔头的木柄。
“你的包,没拉拉链。”我对他说。
他吃了一惊,好像认出我了,有些慌张。
我帮他拉上拉链。
“年轻人,别冒冒失失的。”我笑着拍拍他的书包,大步走开,顺便把我的家门钥匙掉在地上,响声好清脆。
那天晚上回到家,打开衣柜的那一刻,我知道事情成真了。
意外的是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我很平静,和现在一样平静。我替他处理他留在尸体上的痕迹,整理了破绽百出的现场,坐在沙发上等待警察到来。茶几上那块咬了一口的芒果干不是予华吃的,因为我认得她带虎牙的牙弓。
最后我还是把那块果干塞进了口袋里。
“荔枝剥好了。”李志远提醒赵平原,“你怎么不吃呢?”
餍足的人们都转过脸注意他,笑着,嘴边晕染了新鲜的汁液。
第60章 梦中的婚礼
孙见智和江风夷难得在一起吃饭,结果还是吃馄饨。江风夷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两个人什么都不说,空气里漂浮着一种静默的安全感。她猜想也许因为孙见智是女人,还是警察。
汤里一朵朵云被一口口吞掉,江风夷张口想说话,孙见智听见她猛地抽进一口空气,立刻抢着回答她:“和案子有关的一律不能聊。”
“知道。”江风夷摇摇头,调侃她,“你是孙见智嘛,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孙见智问:“那是什么?”
江风夷说:“你有遇到过明知道他是凶手,但是没办法给他定罪的情况吗?”
以为江风夷在拐弯抹角打听丁闻易的事,又觉得问题有些怪,孙见智说:“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少见。不过更棘手的问题是知道一个没有犯罪,但是没办法帮他脱罪——不是特指丁闻易啊,泛指。”
江风夷也明白孙见智说的就是丁闻易,她点点头,继续吃馄饨。
不一会儿,江风夷的手机屏幕亮了。孙见智下意识瞥过去,看到章程亮的名字在跃动。
江风夷拿起手机去门外接电话。
玻璃门上贴有“小心玻璃”四个红色大字,江风夷夹在小和心中间,声音压得很低。孙见智望着她,揣摩她的表情。今天的江风夷看起来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容光焕发,似乎解决了什么困扰她很久的麻烦。
“我准备回去喽。”江风夷大步走进来,拿起她的背包,不再坐下去。
孙见智问:“你和章程亮变成朋友了?”
江风夷耸耸肩:“我不记仇,他不记打。”
不记仇这件事可有待商榷。孙见智笑了笑,也站起来:“我还要回去加班,就不送你了。”
“嗐,我骑电单车兜兜风。”江风夷像排队一样有意和她对齐脚步,并肩往外走,“你看你每次都这么晚才吃饭,天上的云都吃饱了。”
原来天色不知不觉深了,天上的云团如牧羊群,被东风歪歪斜斜地往天边驱赶。
孙见智看一眼,再看一眼她:“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只是找到新目标了。”
“做电工学徒?”
江风夷笑而不语。
章程亮和江风夷这两个家伙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孙见智知道问不出来,也就不再深究。
第二天下午两点,人们在白日里静悄悄地睡着,江风夷和章程亮避开人群走进新兴小区。老房子多的地方总是冷飕飕的,因为榕树的根拱出来,许多地砖摇摇晃晃像孩子的乳牙,章程亮的心跟着七上八下,有些后悔。他起初是觉得刺激,亲眼目睹捉奸可比短视频带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