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客厅都听得见?”
“有几句挺大声的。我爸妈都听见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一天不和我闹别扭就皮痒。你听好,这次是特殊情况,下次真的别再单独叫她来,一定先提前和我说一声。”
“好吧。我去把我爸妈弄走,不然我妈能要我陪她聊到十点,我看我爸都困了。”
“等一下。”谭怀胜拉住妻子的手臂。“你明天联系一下电视台,麻烦他们重新检查一下素材,看嘉烁还有什么镜头能用,让他们多剪一些进去。其实就是想办法让我们的家庭形象更圆满一点。如果需要补拍也行。”
伊璇答应下来,回到客厅。
谭怀胜留在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喝了一小口,他察觉到一丝铁锈味,把水吐掉了,然后用餐巾纸擦擦嘴,发现嘴唇内侧流血了。这是刚才和谭嘉烁谈话正激烈的时候,他为了抑制情绪咬紧牙关而咬破的。谭怀胜最后一次到谭嘉烁之前住的房子里,和女儿大吵了一架,但那说到底,依然只是一次普通的吵架。这次不一样。女儿给他造成了威胁。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以退为进,不能因为一时激情就主动交给敌人更多愤怒的理由。女儿也可以是敌人,不稀奇。
第27章 中部——跑马拉松的人
上车之后,胡一曼说,你和后面那两个小东西,不顺路啊。谭嘉烁说,先送他们。胡一曼说,好。车子右转弯,胡一曼顺势看了看谭嘉烁,她神情淡漠,就好像她所在的那一侧,空气冰凉。小朋友静了三分钟,渐渐开始打闹,胡一曼说坐稳,他们不应。一路上,车子后半截热闹非凡,前半截两人坐得定定的,不声响。小朋友先后下车,胡一曼转向谭嘉烁住处方向。
临近十点,她们还在路上,还在沉默。胡一曼想问,谭伯伯说什么了,问不出口。上次在咖啡馆,是她主动说,我们应该少见面。她后悔了。有这句话在,就给她们以后的每一次见面增添了重量。
“新家住得还习惯吗?”
“卧室位置不太好,有点吵。别的都还行。”
对话停滞了。车子在斑马线面前停下。八十秒的红灯。车子重新前行之后,谭嘉烁开口。
“今天不谈我爸的事吧。”
“嗯。不谈。”
“如果让你过上另外一个人的生活,你愿意成为谁?”
“我有多大的选择范围?”
“全世界。只要是活人。”
“我没仔细想过。”
“想到谁就是谁。”
“嗯……考特尼•道瓦尔特。”
“那是谁?”
“一个极限马拉松女选手。”
“什么是极限马拉松?”
“是普通马拉松好几倍的距离,而且还是在特别艰难的自然环境里面跑。完成一项比赛可能要好几天。她是全世界女选手里最厉害的一个,一年之内能参加三个100多公里的极限马拉松。”
“为什么会想到她?”
“我跑过半马,所以对这方面有兴趣。几年以前自我训练过一段时间,希望以后有机会跑全马,就是那时候头一次听说极限马拉松。我看过她的一些跑步视频,剪辑的,在峡谷,山顶上,湖边,什么地方都有。有一个镜头是傍晚,夕阳的光照在她背上,像金色的披风。然后不知为什么,我老忘不了这个镜头。”
谭嘉烁没有立刻接话。
“你怎么没反应,我好尴尬啊。”
“我在想象你描述的这个镜头。跑那么长时间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我跑半马都觉得像整个人被揍了一顿,更不用说跑极限了。但跑完了,我就想,幸好我没有打退堂鼓。可惜现在没时间沉迷这些了。那你呢?”
“我?”
“轮到你了。你想成为谁?快,就说脑子里第一个答案。”
“我也要做你说的,考特尼。”
胡一曼发现,谭嘉烁终于微笑了。
“你回避问题!”
“不好意思,我这么说确实不诚实。我觉得刚才你描述的她的生活方式,很了不起。不过我不爱跑步。”
“快告诉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出现了谁的脸。”
“我正在想的……是有一个人。但她不符合规则。”
“为什么?”
“她可能已经不在了。”
车道变窄,胡一曼减速。她看向右边,捕捉到谭嘉烁眼睛下垂的那一刻。那是从轻松,——虽然谈不上愉悦,滑向哀伤的一瞬间,像翅膀受伤的小鸟归巢,旋即隐瞒在浓密阴暗的树冠中。
胡一曼心中感到难言的刺痛。
三分钟后,车子来到了谭嘉烁住处楼层下。车灯照亮了一个女子。她站在一个邮筒旁边,不易及时发现,胡一曼赶紧刹车。谭嘉烁抬头,发现是熟人。她赶紧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