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你杀了我妈妈?”
第一个问题应该是什么,谭嘉烁考虑过许多种可能,但从没想到过这一个。她是在两秒钟之前做的决定。
“如果你相信法律,那就是我杀的。但我没有杀她。2003年6月12号,我没有杀任何人。”
“和她在一起遇害的男人是谁?”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看我会不会撒谎?”
“我不知道。我之所以想找你,就是因为我爸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傅长松双手抱在胸前,沉默。时间长到足够让谭嘉烁感到紧张。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背对着这边,一直收拾东西的傅宝云。
“你说他什么都不告诉你,具体是什么意思?他不想和你谈这些事?”
“不是感情上的问题。他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忘记。”
“所以你来找我了。你心里不害怕吗?”
“有宝云在。我觉得你不会在女儿面前对我怎么样。”
“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四。”
“那当年你才四岁。”
“那……那又怎么样。”
傅长松把手放下来,搭在膝盖上。
“另外一个人叫赵英涛。”
谭嘉烁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是我的同事,也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和朱琪芬都死在现场。现场发现了大约十万元现金。凶器是一把刀,公安说上面有我的指纹。这就是全部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当年报纸上只说了案发地点大概在哪个区。具体地址是哪里?”
“鹞子街77号,那里以前——很久以前,是木材加工厂,后来干不下去了,剩下一些仓库出租。5号仓库是我的。他们的尸体在5号仓库一个放工具和报废设备的杂物房里面。我说过,赵英涛当时是我同事,所以我们会定时到那里碰头,处理生意上的事情。6月12号就是这么一天。我们约好晚饭后,大概八点。我去找他,八点十分到仓库外头。但他已经死了。”
“是你发现尸体的?”
“不是。我根本没有见过尸体。我还在仓库外面的时候,就被抓了。后来到了局子里,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小时,公安进来,头一个小时,咬定是我干的。我就实话实说。当天晚上进了看守所。第三天再提审,这一次他们好像又不那么咬定是我干的了,回头想起来也可能是唱红脸吧,就详细问了一下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不认识朱琪芬,从来没有见过她。至于她和赵英涛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赵英涛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认识这么一个女人。最后还是定罪了,核心证据就是那把刀,那十万块钱,还有……”
傅长松低下头。
“还有什么?”
“这么说吧,我不是一个老实的生意人。如果那天不被抓,可能迟早也会被抓。能除掉我,对公安来说是一件功劳。”他自嘲式地笑了。“为人民办了一件大好事。”
这是他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一句话。那两年,在全省铺开的打击黑恶势力行动中,每个地区都需要交出一份成绩单。傅长松明白,他是值得出现在那样一份成绩单上的。但是现在,他不太愿意回忆当年的生活细节。他曾是一个浑身带刺的人。二十年牢狱生涯,像起钉钳一样,日复一日地绞住这些钉子再掀起,试图把他打造成一个身体平整的,有资格安睡的人。它们留下的洞口永远不会愈合,若傅长松有片刻准许自己对当年产生怀旧思绪,血就会涌出来。
那天在洗车场,他轻易打倒了两个年纪不到他一半的人。那不是所谓“平等”的打架。他从后偷袭,用上了对方没有的武器。那是他出狱以来,心情最好的五分钟。这是那些伤口内的毒素仍然在蠢动的明证。
“你从来没见过朱琪芬,那至少警方查案的时候你见过她的样子吧?”
“当然。我看过她活着时的个人照,还有尸体现场照片。”
“当年你认识我爸吗?”
“我们见过。只是见过,生意上和个人上都没什么来往,我也不知道朱琪芬是他老婆。他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只能问他。”
“赵英涛还有家人在吗?”
“他爸他妈,我见得很少,也不知是不是还活着。他有一个老婆,叫卓丽,和一个当时在上幼儿园的儿子,我也没怎么见过,好像一般都在爷爷奶奶或者外婆那。自从被捕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你有卓丽的联系方式吗?”
“个人联系方式?没有,我只有她家座机号码。何况都已经二十年了。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把他们家当年的地址告诉你。”
“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