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式商讨。谭怀胜用来吸引投资方的愿景,是对怀胜楼品牌进行多样化开发,其核心是趁产业头部还没有下沉到本地市场,抢先建立并占领强大的本地食材供应链。本地农产品素来优质,就缺一个现代化的品牌打造,来帮助它们闯出名声。谭怀胜强调,他在本地市场“深耕”四十年,和各级政府长期融洽合作,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为了配合这策略,他下放了一些火锅店管理的日常责任,把工作重心放在和农户打交道,确定合作意向。之前拍摄的纪录片,重点强调他是土生土长的企业家,也能起到说服乡政府的作用。
“这段时间,我和同事走遍了您计划书里覆盖的6个县25个镇,包括所有重点农产品生产基地。当然,他们不知道我是谁,我就说是外地来采购的。之前也和您交流过了,这是为了调查您承诺打造的供应链的可靠性。说到底,这是从我们投资方的利益出发的,但是现在不可能要求您在这方面准备工作做得万无一失,否则也就不需要新一轮投资了,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如果发现了什么问题,也提前和您交流一下,看能不能解决,让我们双方都希望推动的这个商业计划能令所有人满意。现在的问题就是,您承诺的和这些农户商定的独家供货协议,有一点站不住脚。”
“我说过了,现在还不能和他们一户户落实合同,这样拿不到最优的条件,最好是等投资敲定。”
“我知道,”方鸣拿着一支笔,在翻开的文件夹上悬空移动,“但经过我走访,发现情况可能更严重。当我对这些农户,还有村代表,提起和怀胜楼是否有独家合作意向的时候,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人,含糊其辞。”
“含糊其辞?具体什么意思?”
“就是不承认,甚至否认和怀胜楼品牌有长期合作意向。我相信您肯定在这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但现在看来,你向我们强调的个人‘深耕’的优势,有点站不住脚。如果投资到位了,半年内能不能建设起您承诺的,可以和产业头部相媲美的供应链,前景不乐观。这件事我是要如实汇报给上级的。”
“他们在我面前完全不是这么表现的。我预拟定的合同都给他们一个个看过了,光是请这些村代表吃饭——”谭怀胜停顿一瞬,重开话头,“我跟你说,还是因为钱没到位。我可以和他们单独签订合作意向书,但这不就绕回去了,不能保证新的投资,就不能保证最好的合作条件。”
“不好意思,我也只是负责调查和顾问。根据我对领导的了解,如果您不能在下次会议前,解答这些疑问,那他们可能会更加慎重的考虑这个决策。”
谭怀胜沉默了。他刚才没有撒谎,农户们在他面前,完全是另一套说法,简直要把他当作自家人。他们的精明之处在于,虽然爱讲情谊、排面,但对于利益所在还是十分敏感。谭怀胜不能持续强调自己的观察结果和方鸣的不一样,因为方鸣肯定也没有说谎,如果谭怀胜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反驳、否认,只会显得自己缺乏策略和风度。
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你说他们对和我独家合作含糊其辞,那他们有没有提到过,别的合作对象?”
方鸣低头看着文件,露出一种让谭怀胜更讨厌的似笑非笑。谭怀胜明白他为什么沉默。这场单独会面本来就不该发生。他不能把自己为上级收集的信息,用来辅助谭怀胜做决策。
“我直说吧,我们这事,要是走漏一点风声,我的损失至少是你的一百倍。不管怎么说,我谭怀胜一辈子都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方鸣依然沉默。他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摆在桌上。谭怀胜用手指勾了一下照片角,把它弹到自己面前。照片中拍摄了一些农民正在仓库前劳作,把蔬菜运上一辆货车。谭怀胜凑得更近些,看见货车侧面上有三个字:金佰禄。方鸣把照片收回去。
“这家公司的车子你见过几次?”
方鸣不回答,把文件夹合上。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交流后,两人的会谈结束了。方鸣一离开,谭怀胜立即打电话,让属下仔细调查一家可能叫金佰禄,经营物流或者农贸的公司。还没放下电话,家人专属的手机又响起了。伊璇打来的。
“有急事,你快回家一趟。警察来过了。”
“……警察?上门干嘛的?”
“你见过的,还是为你之前在运诚广场那件事。快回来。”
谭怀胜站起来,看见方鸣桌面上的那杯咖啡,只喝了不到一半。那是他买单的。他突然产生了把这杯子高高举起来再砸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