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宝云右手从兜里抽出来,抹眼泪。隔着泪雾,她能感觉到自己吸引了一些路人的注意力。她不想要这些目光,继续往家的方向走。离家越近,刚才片刻驻留之中,关于依赖父亲以及结婚生子的一切幻想,就消散得越彻底。她不可能和父亲生活,也不能留在这座城市。她要远离这一切。
不知不觉间,她已来到家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屋。夏天每次进门的时候,都能闻到一种让她联想到发霉的湿臭味,但在数秒钟之内就会忘记其存在。如果是去朋友家做客,哪怕过了一整天,也会非常敏感地察觉到别人家里独有的异味。也许这就是所谓家的味道。臭气也好,湿气也好,它们不是真正的异味,它们是生活的结果。
蒋蕾的遗物已经都运到了家里。至少,傅宝云并不会两手空空地到外地生活。蒋蕾的银行账户注销,余额已经转到了她的银行卡。现在是夏天,也不需要打包太多衣服。除了必要的证件和资金,她还想带走母亲的一些贴身之物。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骨灰,应当还存在殡仪馆,但她不能冒着风险去领取。等在外地站稳脚跟之后,她一定会回来,把妈妈带走。
傅宝云开始寻找有用的东西并且打包。因为左手不方便用,整个过程又耗时又耗力,不一会就满头大汗。伴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也逐渐紧张起来,害怕傅长松已经在赶回家的路上了。她在心里对寻找到的物件快速下论断,有用,没用;有用,没用,防止自己陷入到怀旧以及感伤之中。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傅宝云觉得差不多了,唯一的行李箱只用掉约七成空间。她把目光投向客厅桌面上的一个大纸箱。这是从医院带回来的,蒋蕾生命中最后时日使用过的一些东西,傅宝云觉得不会有什么对自己有帮助的,于是还没打开。现在,她突然想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她用裁纸刀打开了纸箱。一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涌出来。她在里面翻弄几下,看到了几本厚厚的梁羽生。母亲想解闷,又嫌手机太刺眼,傅宝云就带去了这套母亲爱看的小说。一想到,这是她最后为母亲花的一笔钱,她又想哭了。她自己从来没看过这些书,回头看了看行李箱,空间还够,就把书都拿了出来。
傅宝云发现有一个有些破旧的信封埋在书下。她对这个信封没有印象。她把它拿出来,抖了两下,希望里面有傅长松带过去的现金。她把信中物拿出来。那不是钞票,是照片。她眉头紧锁,把照片展开。
每张照片里都只有两个人。傅长松和杨忆。他们显然不知道自己正在镜头中。他们站在车旁边,杨忆有些烦闷地望着远处。他们在饭桌上,傅长松揽着她的肩。他们在床上,面朝着对方,裸身侧躺着。
第57章 下部——隐秘交易
窗栅如刀片,把映照在咖啡桌上的阳光精准裁掉了一半。谭怀胜盯着那耀眼的一半,突然困意奔涌,打了个透彻的呵欠。
“谭总,昨天一定忙到很晚吧。”坐在对面的方鸣说。
“还不是因为小谭,”谭怀胜撑着椅子扶手,连人带椅朝后挪了一下,免得桌角抵在肚皮上,“又让我操心一整晚。”
方鸣笑了笑:“我看出来了,您也是大脑对咖啡因没什么反应的人。我也是。每天早上起来,要是真的困,哪怕连灌四杯美式,喝到手指头发抖,也还是困。”
谭怀胜预料到对方会转换话题,敷衍地点了点头。每次方鸣微笑,谭怀胜心里就生出一股轻蔑。他一直以来都坚信,这是对自己英俊程度非常自信的男人,有意塑造的笑容。
昨天夜里,谭怀胜的两名手下去寻找把胡云志私自带出敬老院的胡一曼,没想到碰上了谭嘉烁,没控制住局势,最后一无所获。很显然,谭嘉烁的出现不是巧合,她和胡一曼一定在共同筹划一些什么。这让谭怀胜心神不宁,但三天以前,他就定下了今早和方鸣的会面,而商务会议是不能随意更改日程的,所以他暂时不能把精力投入在寻找女儿这件事上。
一个多月前,和重要的潜在投资方会谈时,谭怀胜发现对方的一名年轻顾问很眼熟。对方自我介绍,谭怀胜立刻想起来,他是女儿大学时短暂交往过的对象。会后,他们私下聊了几句。方鸣显然对谭嘉烁余情未了,有意再次追求。经过几轮试探之后,双方达成了至今没有直接挑明过的合作关系。方鸣会推动投资方做出有利于怀胜楼的决定,而谭怀胜则为他追求谭嘉烁提供机会。谭怀胜早就希望能有个男人可以管住女儿,方鸣是个不错的人选。问题在于,由于父女事实上已断绝关系,谭怀胜根本帮不上方鸣什么忙。他只能信口开河,捏造出一些他全方位夸赞方鸣,使得女儿面颊绯红的情境。他承诺会说服女儿和方鸣联系,毫无下文。方鸣不傻,他很快就脱钩了,如今只是因为发现促成投资,对他事业上有好处,所以暂时还在单独约见谭怀胜。刚才谭怀胜提到谭嘉烁,只是习惯使然,方鸣对此已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