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回到桌边坐下,默默地饮了一爵酒,找了个借口支开缅伯高,忽然侧脸看向高阳,“戎州都督党仁弘……你可认识?”
高阳撇了撇嘴,“主人何须识得所有家奴……我阿耶生我的时候,这人早就不在长安了,便是我想认识也没办法。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莫不是想打着党仁弘的旗号做些什么?”
张牧川摇了摇头,摊开手心,将一块只有巴掌大小的羊皮扔在桌上,面色凝重道,“我怀疑刚才那突厥狼崽子意图不轨。”
高阳拿起那块羊皮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番,却只看见一个半人半狼的图案和四月十五几个字,蹙着蛾眉道,“这上面也没说人家准备做什么坏事啊,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张牧川指着半人半狼图案,“传说,很久以前有个小男孩,他的村子被人屠灭了,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但身受重伤,随时可能死去。好在一只母狼找到了他,悉心照顾他健康恢复。后来这个男孩和这头母狼相爱,并生下了十个半人半狼的孩子,其中之一便是阿史那。”
高阳歪了歪头,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张牧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一个只效忠阿史那的狼卫突然出现在戎州,肯定不是单纯为了买酒,毕竟这一来一回所需开销远远超过几坛酒的价值,很不划算。这狼卫口中无酒气,但他的裤子上面却被酒水浸湿了一大片,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高阳和她怀里抱着的大白鹅一起摇了摇头。
张牧川刻意压低了嗓门,“这说明他去过酒坊,却不是为了酒……”
话刚说到一半,邻桌忽然飘来一个沧桑的声音,“去酒坊不为了酒,还能为了什么,喂猪吗?”
张牧川惊了一下,当即循声望去。
只见有一身穿圆领窄袖白袍的老者坐在邻近他的位置上,一面饮着酒,一面调着琴,不时地还在一本册子上写写画画。
高阳喝了点酒,刁蛮劲儿上了头,放了大白鹅,腾地站起身来,走到老者旁边,双手叉腰,撅着嘴,“你这老头儿怎么回事,偷听别人说话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插嘴!”
老者斜眼看了高阳一眼,“酒品不好,人品也不行。”
高阳气急,卷起袖子,准备好好教训老者一顿。
张牧川立马上前挡了下来,仔细上下打量老者一番,忽然笑了起来,“神仙童子王无功?您老怎么跑这来儿了,难道是为了尝尝僰道县的五谷杂粮酒?”
高阳听闻之后呆了呆,“东皋子王绩?不可能吧,王绩不是隐居绛州吗,距离僰道县好几千里呢,怎会那么无聊为了喝口酒长途跋涉来到这儿……”
张牧川呵呵一笑,“别人不可能,但三仕三隐的神仙童子嗜酒如命,还真可能为了一口酒奔赴千里。”
老者收起素琴,端起酒爵,抿了一小口,砸吧两下嘴巴,“知我者,小留侯也……守墨小友,长安一别,已有十数载,别来无恙啊!”
张牧川哈哈大笑几声,抱了自己的酒坛,大大方方地坐到王绩对面,“而今我已不是长安的张守墨,只是不良人张牧川,往事如烟亦如云,且随它散去,你我难得相逢,定要痛饮一斗,方不愧您老斗酒学士之名!”
王绩摇了摇头,苦着脸,“这五谷杂粮酒太烈,若要真喝了一斗,明天怕是翻不起来了,我这年纪已近知命,鸳鸯釜都只能吃菌汤的那一边,如何敢肆意饮酒……浅尝即可,不必真要喝得钻桌。”
说是浅尝,王绩却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空的酒爵往张牧川这边推了推。
张牧川唇角微微上翘,很识趣地替对方又满上一爵。
王绩看了看桌上仅剩一点残渣的爆炒兔肉,又用余光瞄了一下张牧川之前那桌上的吃食,咳了两声,“有酒没有菜,喝得不痛快。”
张牧川立即对高阳使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端了一盘还未动过的爆炒兔肉放在王绩面前。
王绩又咳了一声,“听说僰道县的面颇有特色,若放在火焰之上,很容易被点燃,故而又有燃面之称。可惜老夫路上遇了山匪,囊中实在羞涩……”
张牧川摇着头笑了笑,又对高阳指了指使团桌子上的那几碗干巴巴的面条。
高阳满脸不悦地鼓起腮帮子,捡了两碗面条,重重地放在王绩手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撑死你个老不羞!”
王绩捏着筷子,点指高阳几下,瞪圆了眼睛说道,“牧川,你这仆从脾气也太大了些,我知你向来与人和善,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的!”
张牧川见高阳又卷起了袖子,干咳两声,慌忙解释,“王老,他不是我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