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腹部灼痛,头脑异常清醒。
今日若非李嗣行出手,公主遇刺,这账定算到河西头上。是以,李嗣行一直在监视泰宁。
公主脸色惨白,脚步黏在地板,与李嗣行大眼瞪小眼,互不退让。
陈宜说不出话,朝李嗣行伸手,希望看在往日情分,能再救自己一次。
“儿媳妇,好久不见。”
李嗣行嗓音深沉,如外貌,五年未变。
他打了个手势,两位侠客快步到陈宜三人面前,行握拳礼,铿锵道:“马车已备好,请。”
还是徐钧安先反应过来,背起陈宜,喊了句“谢谢侠士”,狂奔下楼。泰宁跑步跟上,路过李嗣行身边时,还瞪着他,牙根咬得咯滋响。
暗卫策马,陈宜躺在泰宁怀里,见她眼神空洞,心事重重,知她脑子里定在转刺客和李嗣行的关系。
她抓紧泰宁的手,引回她注意自己。
“公主,”她声音沙哑,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李嗣行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刚刚那是李嗣行?河西节度使李嗣行?”徐钧安插话。
“没听他喊我儿媳妇吗?”泰宁说话有气无力,眼里没了劲头。
陈宜心知,那句儿媳当是喊的自己。她用力,其实也没有多少力,捏紧泰宁的手。
她唇色发乌,额发湿透,自己毫无察觉,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些晕晕乎乎,讲话困难。
她半眯着眼,说:“李家父子一心为国,河西军一心消灭突厥,对朝廷绝无二心。”
泰宁轻蔑一笑,眼睛看着陈宜,却不知看向哪。
陈宜继续道:“金州边镇常年遭突厥烧杀掳掠,小冲突不断,河西军平乱有功啊!朝廷应当信任他们……”
“应当?”公主似游魂回归,甩开陈宜的手,“我只知道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多次以‘将在外’为名不听朝廷调遣,更有甚者如河西节度使李嗣行,在民间托大,宣扬自己贤能圣明胜过父皇。”
她越说越激动,没有发现陈宜的眼睛越发睁不动,打架打得厉害。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说着,肩上遭徐钧安晃动,低头,才发现陈宜闭上了眼睛。
“陈宜?陈宜!”
泰宁和徐钧安均慌了神,使劲儿摇陈宜,不见任何反应。
陈宜只是觉得困,她听到两人的呼喊,可是睁不开眼,只想睡觉。
好烦,好吵。
“陈宜?陈宜!”
又有人在叫她,好熟悉、好久远的声音。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阿爹和阿娘,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倏地吓醒坐起。
看头顶,祥云纹镂空架子床,蜀绣床帏。摸胸口,山丘微隆,胸骨突出。照镜子,稚气鹅蛋小脸,双丫髻粉红发带。
正是她刚入京那年,一家三口租住在清乐坊的屋子。
“快起床,怎地喝两口酒醉成这样。”阿娘拿来袄子给她换衣服。
阳光透过门缝洒进屋里,在地上印出一道金黄色的分界线,经过阿娘的身子,弯折一道,像是故意躲过去。
天气有点冷,远不如金州冷。
阿娘笑得温柔,塞给她暖手炉,摸摸她的脑袋。
一切同当年一模一样,陈宜好久没这么温暖过,她紧紧抱着阿娘,感受阿娘软绵绵的身体,只想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外头阿爹在叫:“你们娘俩快点,宫门可不等人。”
酉时的太阳还未下落,陈宜浑身发冷。
就是今天,他们送酒进宫,正以为一切顺利,满脑子想着开分店的时候,全府十五口人通通被杀。
“爹,娘,咱不进宫了嘛。”
“这里是京城,咱家九酝春就算不是贡酒,也能打响名声。”
她抱住阿娘和阿爹的胳膊耍赖,看起来嬉皮笑脸,实则十根手指都麻了。
她害怕呀,害怕再经历一次,再亲眼看着父母被扭断脖子。
“好吧,”她听见父亲这么说,“那咱们盘个店,京城开个分店。
陈宜抱住阿爹,眼泪止不住,身体抖成筛子。
她做过无数次梦,没有一次父亲同意她的意见,连母亲都强硬地把她抱上车,任她哭成泪人。终于有一次,她能救下爹娘。
“陈宜,干嘛呢?”
轰隆。
父亲的声音犹如雷鸣。
陈宜的指尖又开始发麻,不光指尖,手臂、头皮……全身都发麻。
她抬头,看到屋里陈设,面无血色。
雕栏画栋、金碧辉煌,他们在宫里,在宜秋殿。
天已经黑了,外头在打雷。
宜秋殿点了炉火,还是好冷。
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又在做梦,可是这次的梦怎么这么长啊,给她希望又破灭,还不如从前被绑上车。
一眨眼,她又站在宜秋殿后院墙角,脚边蹲着那只瘦成骨头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