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宜手指一紧,鼻尖闻到血腥味儿。
范阳、天雄两位节度使拥兵自重,自立称王,皇帝震怒,五年前压下去的削藩事宜又被提起,其他十几位节度使人人自危。
与皇族结姻,意味着结盟,也意味着停战,是百姓最企盼的结果。
李存安未必自愿娶亲,但百姓、士兵一定万般地促成这门亲,绝不许人破坏。
陈宜又生疑惑,那河西节度使是否满意这婚事?他若不想反,那肯定乐见其成;若想反,那娶公主可就成了皇家的制约手段。
她还没咂摸过来,下巴猛地被掐住。
官差似要捏碎她,抬起她的脸,恶狠狠道:“到了金州,不许再说这种梦话!一个字都不行!”
低劣的烟草臭味钻进陈宜的鼻子,恶心得想吐。
“小人明白。”
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宜当即求饶,毫无心理负担。
官差满意,将她甩在一边。
姑姑不忿,还在喃喃:“我们家家底本来就还行,至少比那苗家强得多。要不是哥哥只你一个女儿,哪里轮的到苗安一个小伙计入赘。”
“姑姑,”陈宜也陷入回忆,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画圈,“安哥哥不是小伙计,他会酿酒,算得上是徒弟。”
“况且我爹娘去世后酒坊就倒了,那几间府邸早就卖了还债,哪里还有家底?”
空档功夫姑父已经采药回来。陈宜接过药草,不拘小节,嘴里嚼了嚼,脱下袜子敷在起泡位置,痛得龇牙咧嘴。
“嘶——”她吸进一口凉气,笑劝姑姑,“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现在这境遇,能活着到金州就很好啦!”
犯人们围着他们一家四口,找姑父要药草,学陈宜给自己上药,闹得他们有点“领头人”的意思,怪打眼的。
陈宜并不想这样,她的计划是默默无闻到金州,默默无闻修城墙,熬满刑期再默默无闻地回庐州老家。
她已经报了杀父杀母之仇,如今就差要回老店,重新挂上九酝春的牌子,人生就圆满了。
老人的伤口敷好,整支队伍歪歪倒倒又要启程。陈宜望向前方的路,依旧颠簸不平,却不缺绿植,路的尽头还是一片树林,看起来很有希望。
她叹气,鼓励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忽地,一阵马蹄声急促靠近。
“吁!”
马儿同沙尘一道停在跟前,陈宜呛了一嘴的土。
第2章 玩伴,作伴
李存安的马原地踱步,他拽住缰绳,不打算下马。
“陈宜,你是庐州九酝春陈家的陈宜吗?”
“是我。”
糟糕。
陈宜不知道李存安准备干嘛。若要当众羞辱报仇,那就冲自己一个人,不要害姑姑姑父池鱼之殃。
她恭敬下跪,语态温顺。
“不知大人找小人何事?小人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以她的身份和能力,就是粉身碎骨也帮不了李存安什么忙,总要先表态度,让李存安知道自己服从乖顺。
“没什么,”马背上的人沉思片刻道,“想你们家那口酒了。”
他吞咽口水,好像真是个酒腻子熟客。
陈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敢抬头,害怕四目相对忍不住眼泪。
“小人到了金州立刻酿酒,等熟成送到府上。”
“嗯。”李存安沉声。
他转向押送官差,又道:“等到了金州,陈姑娘要什么料子你们就找给她,定要酿出正宗的庐州九酝春。”
“遵命。”官差们铿锵答。
酿不酿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了金州”。
他思来想去,觉得“缺郎中”的命令不够保险,掉头回来加了“要喝酒”的由头,反正是保陈宜的命。
陈宜当然懂他的意思。
她全程低头跪着,额头点地,直到李存安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视野。
沙石硌得她膝盖生疼,走路一瘸一拐。她扶着膝盖,想起十多年前的下午,那个小小的身影,也是这样,手扶膝盖,艰难站起来。
庐州陈家世代做酒,九酝春的牌子从前朝传到今朝,已逾百年。名气虽不敌各家御前贡酒,在淮南道一带也是久负盛名。
陈宜作为父母的独苗苗,常常被带到酒窖,才六岁,父亲就让她坐在墙边,仔细看酒窖做工流程。
做工的大多数是壮力青年,陈宜觉着他们都长得差不多,拼命看还是常常漏过步骤。只有苗安不一样,他人小,做得慢,陈宜得以看清楚每一步。
他跟着他爹,父子俩把收来的粮食扛进屋,剥壳、清洗后交给陈家小工,剩下的活计与他们无关。
苗安常常中午来晚上走,呆上半天,只盯着面前的谷物,绝计一个眼神不分给陈宜。
这倒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