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阿姊生产时故去,她便要亲自抚养这一双儿女,无论如何也不假手他人”,这些事他总会知道,我索性直言,“是她亲自去求的太后,抱歉,我没有拦住她。”
平简呆在原地,身子僵直地立着,午后的日光穿过他琥珀色的瞳仁,跌进眼睛深处的漩涡中。
一声苦笑,他的嘴角隐约颤抖,微微摇头。
长久的叹息过后,他终于肯开口,“是她执意如此,你又何必拦她。只不过,我在东归路上所下的决心、所想的以后,都没有了。”
“平简……”万般酸涩不忍涌出胸口,我伸手扶住他的肩头,只想多给他一些慰藉。
“说到底总是我对不住她。团儿,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待。”
我本想再安慰他,芳媚为妃仅是名义上的事。可话到嘴边,发觉这样说也是于事无补。
平简想要的,又不是芳媚为他守身如玉。
我点点头,双手重重地握了握他的手腕。
回到房里等了许久,方等到阿暖进来,向我回道:“安郎君去安福殿门口,一个人立了半晌,之后便出宫了。”
第三十五章 驸马
深秋夜里的瑶光殿已有冷意,太平公主只着薄衫跪于殿前,双眼哭得红肿。
事情原委倒也能说得清楚。
垂拱四年八月,太后下诏,将着天子衮冕祭拜洛水,命宗室诸人亲临神都庆贺。
一招引蛇出洞,越王李贞便联络宗室数十人,假造御书,以解救皇帝李旦为由,号召诸王同时起兵,擒太后武氏。
范阳王李蔼向太后密信接发,本就不是铁板一块的李唐宗室,瞬息人心离散。到原定的起兵之日,也只有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父子相继响应,被丘神勣以不到二十日的时间就平定了。
太后令周兴和来俊臣审理此案,果然收效颇丰。原本数十人的宗室谋反,顷刻之间就牵连了七十余人。
垂拱四年九月,唐室近百人被以谋反罪处死。
其实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无论是我、婉儿,还是在安福殿中的他,都心知肚明。
改朝换代,向来如此。
只是,这被判处谋反的宗室中,恰恰有驸马薛绍的兄长薛顗。
而薛绍本人,也在一个月后被处以谋反罪下狱,且由太后亲自下诏。
我几次去扶,公主都将我推走,只说若不肯放驸马回府,她便一直跪着。可她生下小女儿还未出月,这样一直跪下去,身体必然受损。
太后一向疼惜公主,今日却铁了心一般,对她不理不睬。
婉儿的身影从远处疾步而来,她未挽发髻,也未上妆,想来是听到消息便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匆匆跑到公主身边,用手中的披衣裹住公主,伸手揽住她说:“月娘,快回去吧。”
太平公主仍止不住啜泣,她盯着婉儿片刻,身子又挣扎出去,语气异常坚定,“见不到薛绍,我绝不回去。”
婉儿低声叹息,而后像是下定了主意一般,跪在公主身侧,向太后重重磕头,“婉儿求太后,赐公主与驸马和离,留薛绍一条性命吧。”
“不!”公主的声音凄绝而执拗,响彻在瑶光殿的每一个角落,“我不会离开他!我绝不和离!”
我在心中默叹,公主备受宠爱,也一向不涉政事。她以为靠着骨肉亲情和太后偏爱就能求回驸马,哪里懂得其中的厉害。
太后故意打草惊蛇,引出李贞起兵,又以此株连唐室百人,薛绍是城阳公主之子,当然算得上唐室一脉。若是改朝换代,太后又岂会让爱女驸马为前朝宗室?
我和婉儿原本都未料到此事会波及薛绍,但见太后今日之态,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可驸马无辜,公主无辜。
我狠下心,挨在婉儿身边,也跪下高声祈求,“团儿亦求婉儿所求,公主无辜。”
太后只是眼皮微抬,但胸腔起伏剧烈,脸色极为凝重,“你们二人若是想帮公主,就不要让她一直跪着。”
“阿月”,婉儿的眼睛也渗出湿意,拽住公主想要上前的步子,“你这样是不要自己的身子了,你若为驸马求情而伤了自己,四个孩子怎么办?”
太平公主神情一滞,听出了婉儿的弦外之音。她呆呆地怔了半晌,眼泪不停划过浓丽的脸庞。
“阿娘”,她忙改口,“婉儿说得对,我不让薛绍回去了,我同他和离,我同他和离,只求阿娘饶他一命!”
太后听见此话,身子似不自觉地前倾,嘴角抿得紧紧的,望向公主的眼神含怒又担忧。
“你每跪一个时辰,我就下令送一个孩子入狱。你若不在乎那四个孩子,就尽管跪在这里!”太后生气得起身甩袖,急着唤我侍奉她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