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便起身向外奔去。
我没有回头,任他的呼喊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
屋外细密的雪花迎着冷风,吹打在我的脸上,又沿着衣袖钻进臂弯。洛阳的风不似长安的凛冽,此时却也如刀似剑。双臂和脸颊刚开始只是疼痛,慢慢地变成了如虫蚁啃噬般的酥麻。
但是我顾不得了,阿姊未卜的命运连结着我与她的罅隙,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力一试,让阿姊放下心结。
清宁宫外的内侍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着单衣跪在殿外,大声呼喊:“豫王孺人韦氏,求见皇后殿下!”
一遍,两遍,十遍。没有人回应我。
膝盖渐渐发冷、发痛,一袭暖意自身后裹挟,我回头看到神情焦急的玉娘。
“娘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腿伤刚好,又要落下风寒。”
我冲她勉力一笑,伏下身子,“团儿求见阿姊!”
话未落音,一个身影已到我的面前,我抬眼看到了深蓝色的翘头靴。
陛下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扶起,“就这么跑过来,若是着凉,又让你阿姊挂心!”
“阿姊可会见我?”我急忙问道。
“进去吧。”陛下无奈地轻叹,把玉娘给我裹上的披衣紧了紧。
殿内飘散着茶汤的香气,我倚在阿姊肩上,在这一刻忘却了所有的争吵,仿佛她未曾出嫁,我们还在普州。
蜀地尚饮茶,她却不喜味道过重,所以每次我烹茶时都会为阿姊独烹一盅,茱萸胡椒这般香料一概不用,连盐也只放零星。
我起身看向杯中的茶汤,轻声问道:“他们怎么这般不用心,这茶汤里分明多放了许多胡椒。”
“是我叫他们放的”,阿姊懒懒答道,临近产期,她的身子越发笨重,“也不知怎的,我竟越来越喜欢茱萸胡椒的香气了。”
我一怔,自陛下即位,我确实未关心过阿姊的衣食起居了。不觉柔肠百转,双手握住阿姊的手,“我从未对阿姊有过二心,与上官婉儿也只是点头之交罢了。”
阿姊轻声一笑,抚了抚我额间的碎发,眼里满是了然,“我知道,你迟早要来认错的。”
我愣了片刻,阿姊如今的想法,我又如何才能劝得住呢?
伏在她的膝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偶尔听得到似有似无的动静。我的眼前略过了豫王的模样,又接连想到了太后和阿耶,狠了狠心,起身正视阿姊的眼睛。
“阿姊可否劝得住陛下,请他收回成命,不让阿耶拜相?”
阿姊的脸色大变,用力甩开我的双手,想要起身却趔趄了一下。我急忙伸手要扶,却又一次被她狠狠推开。
“原来你不是来认错,是来当说客的!上官婉儿究竟给你了什么好处,竟让你几次三番,这样忘恩负义!”
“阿姊!此事与上官才人毫无瓜葛,全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告诉阿姊此事的严重。她与陛下皆是当局者迷,哪里顾得上这显而易见的灾祸。
“圣人要封你豫王侧妃,与正妃平起平坐,你都不曾看在眼里。莫不是太后答应废了刘氏让你做正妃?太后能答应,陛下就答应不得么?”
“阿姊不要再执着于此事了,只要想想调露二年废太子的事,今日的局难道不是那日的重现么?”
阿姊哼地一笑,仰头未看我,神情皆是轻蔑,“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陛下承先皇遗诏即位,是大唐名正言顺的帝王。”
“汉代惠帝也是东宫即位,也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帝王,可结果呢?”
啪!耳边响起尖刺的声响,我的脸颊在片刻之后剧痛。
“诅咒皇帝,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若你不是京兆韦氏,今日连这殿门都走不出去!”阿姊一字一顿,声音极重。
我捂着滚烫的脸颊,泪水不争气地接连落下。为什么又成了这个样子呢?为什么阿姊不能相信我,不能认真想想我的话呢?
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却未能止住抽泣。我郑重行礼,跪伏在阿姊脚边,“团儿有罪,恳请皇后殿下治罪。万望阿姊细想今日所言,韦家的祸福全靠阿姊了!”
“来人!”阿姊高喊着,“韦孺人屡次犯上,囚禁清宁宫侧殿,没有皇后懿旨不得接近任何人!”
这时乳娘正抱来了隽娘的孩子李重俊,吓得跪倒在我身边。
在清宁宫侧殿囚禁的第三天,我靠在窗棂边上,天色缓缓转暗,整个清宁宫的灯火次第展开,手里的一截丝缎被我揉弄了整整一天。
那是昨夜豫王的贴身内侍均郎送来的,熟悉的笔迹、苍劲的字体,落笔之处皆是慌乱不堪,却只有两字:废帝。
废帝,这是太后最后的决定。我想过最糟的情景,不过是陛下和阿姊幽禁而不得自由。却实在忘了,即便先皇在世,太后都废得了太子,如今又怎会不敢废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