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嘴角含着了然于心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起一事,问他道:“上个月,圣人将你任命为左右千牛卫将军,这兵权从长安城换到了宫禁,是什么意思?按理说……”
“按理说,他不该信我,不该把贴身的安全托付给我,是不是?”他无所谓地笑笑,“他想拿走我南衙的兵马,自然要用别的来换。否则这么多年的朝中经营,若仅凭皇帝的旨意,岂不要一败涂地?”
我早就明白他的帝王之心,只是真的想不起从何时开始,我连这样坦诚的话都不敢再信。
“这件事是你的布局,还是圣人的意思?”
他愣了一瞬,眨眨眼道:“持盈的事即便有你,我也还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宫禁侍卫的人数自然比不过南衙,算我退了半步吧。”
“请加安国相王为左右千牛卫将军的奏章,是御史中丞萧至忠上的。我记得长安年间,他的父亲萧安节就是相王府的属官。”
“你说得不错,他的确是我的人”,他又是淡淡一笑,“武家除了武三思,全都偃旗息鼓。韦家……”
我毫不在意地耸肩道:“韦家早就无人可用了,如今为官作宰的,不过是些连阿姊都没见过几面的族亲。”
他见我如此,微笑着揽住我的肩,“所以,圣人能依靠的,不过是这几年出身寒门的科举之士,再加上那几座公主府的斜封官罢了。”
“你既然明白这些,又何必指责斜封官污了朝堂清白呢?在圣人看来,他不也是走投无路么?”
“即便再走投无路,也不能在选官取士上毫无章法,否则岂不又要回到武周朝酷吏当道的时候了?”
我不由得皱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如今更像是二张兄弟得宠的时候,无非是仗着官职敛财斗富,总不会白白冤了那么多条人命。
冰凉的手指落在我的眉心,他看着我认真地说:“我已经再三答应过,无论到了什么田地,你阿姊和长宁、安乐两位公主,都会永享一生平安富贵。可是谈到这些事,你为什么总还是忧心忡忡?”
我垂下眼皮,轻声叹道:“我在想……一生平安富贵,真的是她们想要的吗?雍王的生母就曾对我说过,我以为我在保护他们,其实他们未必希望我去保护。”
“团儿,一生平安富贵,是玉容和从敏她们想都不能想的结局。”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里面似乎藏着埋怨和指责,连揽着我的手也往回收了几寸。
我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彻底离开了他的手臂。
片刻之后,他重新揽住我,用了比方才更大一些的力气,我半靠在他的怀里,我们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第一百二十五章 麟德殿前
端阳节刚过,天气已有些炎热,李显却忽然下令,几日后与吐蕃使臣在麟德殿前击鞠,宗室王公尽可入宫观摩。
憋闷了许久,我自然不愿放过这个一饱眼福的机会。
击鞠本就源自吐蕃,这次上场的大唐郎君也都是练了许久的宫中侍卫,不用多想就知道会有多精彩。
李旦身着平日常穿的靛蓝色圆领袍,在王府门外看到我的样子,吃了一惊。
“怎么,不好看么?”我翻身上马,白了他一眼。
“你这个骑装打扮,可是也要上场和吐蕃一较高下?”
我扬起头笑道:“换身衣裳过个瘾罢了。我如今的年岁,随便玩玩还成,若真上场对击吐蕃,怕是要把大唐的脸都丢尽了。”
麟德殿前的马球场热闹非常,可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宫婢内侍,无一人不面露难色。
吐蕃已连赢两场,这眼看着要开局的第三场,大唐的禁卫们早已没有士气。
我在一众宫眷里暗暗焦急,却也明白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这不是什么多谋善断能够改变的。
金城公主特意坐在了阿姊身边,取代了往常裹儿的位置。十岁的她,已经知道了往后余生的命运,却无任何戚容,时不时还对吐蕃使臣大方一笑。
“启禀陛下,方才击鞠比试,吐蕃宗室既然有人上场,我大唐宗室若不参与,岂非显得怠慢?”
我将眼神从奴奴身上移开,才发现李隆基独自跑到御前,恭敬地跪下行礼。
隔着几人,李旦忽地站起,一脸担忧地喊道:“三郎,不许胡闹!”
李隆基抬眼一笑,意气风发地说:“阿耶不必担心。三郎实在技痒,愿携几个郎君,替已经疲累的禁卫上场,还望圣人恩准。”
李显很有兴趣,向前倾着身子,“临淄王平日擅长击鞠么?”
“不敢说擅长,但每日都玩,愿意一试。”
李显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眼含希望地点头,又侧身问旁边的使臣道:“悉薰热特使可否赏光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