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还没回来么?”婉儿见我孤身一人,便随口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裴小娘子知道邵王的死讯,又一味地不哭、不动、不睡,她实在担心,我就让她在张宅住下了。”
“雍王和嫡母房氏已由陛下做主,安置在长安兴化坊中,我便在延康坊为敬文置了宅院,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听她如此云淡风轻地提起李守礼,又望着她额间精巧的蔷薇花钿,我竟有一丝恍惚。
没有多言,我只是随口说道:“你想得自然周全。”
“团儿”,婉儿将手覆于我的肩上,正要开口,却见陛下由文慧扶着慢慢走来,我们又急忙上前侍候。
“都不必行礼了,今日将你们三人一同叫来,是有事交代。”
我们三人相互对视,纷纷跪坐在陛下身畔。
“你们三个,从最晚的文慧算起,也跟了我十二年了,其中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如今我已近杖朝之年,他日太子登基、李唐复辟,你们何去何从,我要有个安排。”
“陛下”,我心下感慨,还未开口,急性子的文慧已按捺不住,急忙道,“文慧不愿离开陛下。”
陛下微微一笑,“你急什么?我又不是现在就要赶你们走。”
“文慧”,婉儿轻拉着她的衣袖,“先听陛下的。”
“团儿”,陛下的视线从文慧身上移开,突然对我说道,“你已嫁为人妇,又是太子妃的亲妹,我自然不用再为你筹谋什么。至于这掖庭令的职权,你若要想一直留着,我就留下诏令。”
我看着陛下日渐苍老的面容,只觉得“掖庭令”三个字分外刺耳,情思翻涌,忍不住说道:“陛下曾将掖庭令的职权赐予团儿,是希望团儿全力保护武家宗亲的安全,团儿已深负皇恩。”
陛下轻轻叹气道:“我是叫你竭尽所能保护武家的人,可有的事你即便拼尽全力,也毫无办法。事已至此,就不要再作茧自缚,无论是对你自己,还是对太子。”
“多谢陛下。”
我没有对陛下说出口,许多事她可以忘却,是因为她不曾把人命放在心上。
“文慧,你裁制得一手好衣衫,太子妃已然器重你了。太子好击鞠,你的击鞠在娘子中又是数一数二的,即便年纪大些也依然技压群芳。”
“陛下”,文慧向前倾着身子,扶着陛下的双膝说道,“文慧知道陛下的苦心,但我不愿意见异思迁。文慧侍奉陛下,并非因陛下是皇帝,而是久仰山斗,心向往之。陛下若真的驾鹤西去,还请恩准文慧为陛下守陵,日夜陪伴陛下。”
她说得情真意切,陛下也听得潸然泪下,也许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真话了。
“好,那就随你。婉儿”,陛下含泪笑着,“你想去哪里?”
婉儿似乎也没料到陛下这样问她,满面错愕地愣在原地。
“你想出宫,还是想留在未来皇帝的身边?”
“陛下,婉儿没有想过。”
“她们两个说自己没有想过,我或许还会相信。婉儿,你不会。”
身旁的婉儿微启朱唇,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婉儿在陛下面前的沉默,历来都是包裹着隐忍和惧怕,唯独这一次,我看出了她的不舍和自怜。
是陛下将她满门抄斩,也是陛下将她从掖庭带出,不致使明珠蒙尘。
除却陛下,这世间还有谁能如此欣赏她的才华,又有谁能给她这样广阔的天地?
陛下嘴角含笑地看着婉儿,“你若不说,不如听听我的主意?”
“陛下请说。”
“你的才干举世无双,无论在诗书还是在朝堂,若因我驾崩而不得不出宫,实在可惜。太子虽孝顺,可军国大事终究没有历练过,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相助,难保不会发生嗣圣元年韦玄贞的事。”
听到陛下又提起阿耶的名字,我的心猛地向下坠,可抬头探去,却见陛下并未在意,只是静静地看着婉儿,等待着她的回答。
“陛下的意思是……婉儿应该留在太子身边,为太子出谋划策吗?”
“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这些年我虽日夜操劳,可许多事终究来不及做,等太子来日即位,你带着我的心愿去辅佐他。”
“科举、女官、募兵制、都护府,陛下皆念念不忘,婉儿都明白。”
直达眼底的笑意在陛下的脸上绽开,身旁的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彼此交换着深切的理解和宽慰。
第九十八章 双面
我和婉儿走出陛下的寝殿,她的神色错综矛盾,只是幽幽叹气。
“团儿,冀州苏安恒在铜匦中投递表文,劝谏陛下让位太子,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听闻陛下特意召他入宫,慰谕有加,还专程遣人护送他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