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中,我的脑中一直盘旋着李旦说的话。
好奇与忧心搁置不下,做完手头的事已是入夜,便径直往婉儿的屋室走去。
本该静谧安宁的内室,却传来娘子的轻盈笑声,一起一伏,肆意挥洒着明媚的温情。
婉儿正着男装骑服,圆领窄袖、间色条纹裤,脚蹬如安锦靴,腰间束起蹀躞带,头上系着幞头,整个人散发着不同往日的神采。
文慧随意跌坐在一旁,看着她不停转身,哈哈笑着,拍手称好。
“婉儿素日不喜男装,怎么今日这样有兴趣?”我一面迈着步子走近她们,一面笑着问道。
文慧招手示意我一同坐下,又对我笑言:“这是我专门为了她的生辰裁出的,可是好几晚都没有歇息,她若还不肯穿,可不是辜负我了?”
我急得拍了拍额头,“该死!竟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
“你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连自己的都不记得,更何况是我的?”婉儿也同我们一起坐下,对我嫣然一笑。
“从未见你如此装扮,今日一见觉得焕然一新,很是精神”,我笑说,又看向文慧,“倒多亏了你的巧手。”
“娘子着男装原本常见,可这一身却是我花费了许多功夫,团儿你细瞧瞧,这纹路、材质、配色,可都是洛阳独一份的。”文慧颇为得意地说。
“知道啦”,婉儿会心一笑,宠溺地回道,“整个洛阳城就数你对我最上心。”
正说笑间,宫婢们纷纷端上羊肉汤饼、醋芹、巨胜奴、酪浆等吃食,我举起盛满酪浆的杯盏笑道:“今日便借花献佛,用这盏酪浆祝你福寿双全。”
“借你吉言”,婉儿轻轻举杯,我们三人一同对饮。
“你今日过来定然是有事,说吧”,婉儿放下杯盏,对我笑道,“不必瞒着文慧。”
我想了想,这件事也算不得秘密,便开口问道:“朝中为何有人要邵王娶突厥公主为正妻?”
婉儿愣了一瞬,“陛下定然不会同意此事,你不必忧心。”
我摇了摇头,皱眉道:“这提议愚蠢又轻浮,我只是好奇,究竟谁能从此事中获益?”
婉儿低头思索片刻,正要开口,却被文慧的一声惊呼打断。
“平恩王?”
“李重福?”我极为困惑。
“邵王若娶突厥公主为正妻,日后即位便有困难,平恩王身为庶长子,夺嫡岂不是水到渠成?”文慧补充道。
婉儿听后与我对视一眼,不禁摇头,“就算此事能成,邵王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嫡子,不会仅仅因为正妻的身份,这名正言顺入主东宫就受了波及。”
“这些道理我们三人清楚,可平恩王未必懂得啊。”文慧提醒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文慧说得有理。平恩王无智无谋,与邵王素有罅隙,现在又有二张兄弟为靠山,未必不会做出这般荒唐事来。”
“如若真是平恩王,也掀不起什么水花,只要提防着别叫他和张氏兄弟联手对付邵王便是。”婉儿轻声说。
“如今看来,倒是应当提醒阿姊,对张氏示好,将邵王的婚事做诱饵,或许……”我犹豫着,终是说了出来,“邵王与张氏结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婉儿露出震惊的容色,不禁问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有些事情一时看不清楚本相,等明白过来,才知当时愚痴。”
我叹了一口气,连自己也分辨不出,我说的究竟是裴露晞、李重润,还是我自己。
流光易逝,春去秋来。
仙蕙还有一月便要临产,可身子仍旧薄弱,这一次身孕,她足足难受了九个月。
朝中关于邵王李重润娶突厥公主的建言虽不成气候,可总屡禁不止。随着阿姊对张氏兄弟不断示好,他们又一次打起了与李重润联姻的主意。
从他们二人第一次提起此事,已过去了近两年,而他们口中那位才貌兼备的女侄,却始终没有与旁人提亲。
自神功元年二张入宫算起,四年来盛宠不衰,有了爵位、官位,又依靠奉宸府收拢了为数众多的文官,除了不懂收敛锋芒,收受贿赂明目张胆,其实算不上大奸大恶、愚昧蠢笨之人。
联姻向来是政坛中的大事,他们手中拿捏着族中女侄这样一个棋子,却只反复试探陛下对她与李重润婚事的意思,除去阿姊这半年的笼络,更大的可能,便是陛下也对此事举棋不定。
中秋刚过,张氏兄弟的说客便带着许多奇珍异宝,呼奴携婢,乌泱泱地踏进了东宫。
令我惊诧的是,张氏兄弟派来的说客是平恩王李重福。
半年前我将文慧的猜测说与阿姊,又加上阿姊一向不喜欢李重福,我总以为,阿姊挑拨二张与李重福的关系,是顺理成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