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正要递与婉儿,阿姊却突然开口,笑着拦道:“太子殿下的诗作既然已在范娘子手中,又何须再劳烦上官婕妤?”
陛下听罢,只是随口说道:“无须那么多规矩,文慧来念就可以了。”
文慧的眼神从陛下身上重新落回手中,开口念出李显的诗篇。
“三阳本是标灵纪,二室由来独擅名。
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
水炫珠光遇泉客,岩悬石镜厌山精。
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
失对失黏,以我从婉儿那里耳濡目染的鉴诗才能来看,此诗既不工整,也无惊艳,实在算不得好诗。
唯独这字里行间对陛下的孝敬和顺从,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一番违心称赞过后,我双手托着李旦的诗作,心知这一首自然也不必递给婉儿了。
“奇峰嶾嶙箕山北,秀崿岧峣嵩镇南。
地首地肺何曾拟,天目天台倍觉惭。
树影蒙茏鄣叠岫,波深汹涌落悬潭。
长愿紫宸居得一,永欣丹扆御通三。”
通篇读来,他的用词之诡谲、意境之奇远,实在为诗中少有,虽算不得惊世佳作,却也独具风韵。
殿中称颂之声渐起,无非是夸赞相王的训诂功底、修道天赋。
唯独阿姊的声音与众不同。
“四弟此诗远胜三郎,不过依我看,此诗之妙还在于读诗之字句韵脚。四弟用字考究,若是由我来读,只怕要损去不少好处。想来团儿这些年也读了不少四弟的训诂,否则怎识得这样多的冷僻字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为何要叫文慧来读李显的诗,可是这样做如此明显,很难不叫人生出疑心来。
“太子妃过奖了,我少时翻看过相王殿下的训诂书籍,如今已不记得多少了,识字多还是在陛下身边的缘故。”我忙说道,眼神不停地飘向陛下。
陛下不过轻巧地一笑,点点头道:“太子妃说得对,团儿侍候过四郎,自然比旁的女官更通小学之道。”
“团儿本就与四弟情浓意切,当年被迫分离,说到底也是受了太子殿下和我的过错的连累。现下团儿在陛下身边服侍虽是福气,却还是缺了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我这个做姊姊的,也总觉愧疚心疼,若四弟不嫌弃,我倒愿为团儿重新做这个媒。陛下以为如何?”
殿中的两相对视,他的春水眼眸里绕着了然、戏谑、平淡、欣喜。
他早就明白会有这一日,只是同我一样,没有想到阿姊竟说得这样直白。
“阿娘”,他缓过神来,起身说道,“我如今一心向道,若提婚嫁之事,只怕会误了韦娘子终身。”
“我知道你素来崇道,但道教最是讲究阴阳调和,你现今身边只有豆卢氏和王氏两个孺人,的确是太冷清了,添上一两个也是应当的。”陛下轻笑着说。
“阿娘挂念,儿子心中感激至极。只是儿子年岁已长,连成器都已有了孩子,有豆卢孺人和王孺人打理相王府也很适宜。若再从母亲身边夺了如此得力的韦娘子,既是不孝,也叫韦娘子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
“豆卢氏和王氏皆有宗亲高居相位”,阿姊微微一笑,果然盯着他反问道,“相王如此不情愿,可是因为我们韦家无人为官?”
“太子妃如此惦记妹妹的终身大事,四弟就如此不给太子妃和东宫几分薄面吗?”李显也在一旁不悦地丢出一句。
我不会为他与李显和阿姊的关系一再感伤,但是当下是我自己夹在中间,我太过厌恶这样被人推来搡去的境况。
“陛下”,我径直走到陛下身边,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团儿有一不情之请,陛下不要怪罪团儿的贪心。”
“说来听听。”
第八十九章 抗婚
我正跪于陛下座前,字字恳切地说:“天授二年,邙山游猎时,陛下就曾体贴团儿,特准团儿入东宫为妃,团儿感念至今。如今九年过去了,陛下,团儿的心志还如往昔,不曾有变。”
陛下微微侧着身子,听我说完,温和地笑着,过了片刻才缓缓说:“你志气高远,不愿在王府蹉跎一生,我也舍不得放你走。可这天下的事,未必就不能两全。”
我盯着已显衰老却仍神采飞扬的陛下,全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四郎, 你过来。”
熟悉的身体在我身边跪下,柔润的吐息和体温一如既往。
陛下看着并肩跪着的我们,“你们已经耽误了大半生,有些事团儿力不从心,你不能怪她。”
“阿娘,我不曾怨怪韦娘子,只是不愿再误了她。”
“这么多年,团儿的心里也不曾再有别人,你们再这样下去才是误了她。今日便由我做主,将团儿嫁与你为王妃”,陛下同他说完,又转而对我道,“团儿,你白天照常入宫服侍,依旧掌管掖庭令之职,只是宫门落锁之前回到相王府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