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延基靠在我的身侧,将弓弦绕在武承嗣的颈上,他的双手抖得实在厉害,呼吸声又一次变得浓重而不安。
我将左手从武承嗣的后背下面狠狠抽了出来,用力握住了他 颤栗不已的右手。
沉默的一弹指顷,他突然翻转手心,紧紧回握住了我的手。
对视一眼,面容清冽的他对我释然一笑,而后猛地撤回右手,勒住了武承嗣了无生机的脖颈。
他仍然在发抖,嘴巴抿得密不透风,脸上爆出了几条青筋,这一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泪水从眼角溢出,淌过他冷白的脸庞,流过他起伏的嘴角,滑向他干净的下颌,最终落于粗糙的丧服上。
他终于跌坐下来,双手撒开了弓弦的两端,整个人仿佛再也没有力气。
我知道他付出了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感喟和怜惜绕在心尖,我慢慢抽回双手,自然而然地将他搂在怀中。
武延基的身子一僵,头枕在我的膝上,一动未动地任由我抱着。
半晌过去,随着我轻轻的拍打,他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我的腰。
一室沉静,武延基就这样依偎在我的怀里。武承嗣的尸体倒在我们脚边,没有人理会。
“延基”,我知道不能耽误太久,只能狠心说道,“你该起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不再躲闪,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微微一笑,清冷的脸上终于升起一片温热。
须臾之后,他起身站着,我却仍稳稳地跪坐,慢慢伸手,将武承嗣身上的衣袍掀开,露出他裹着双腿的裈袴。
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过一个抬手,抽绳便被轻轻解开,我心中毫无波澜,接着便要扒下裈袴。
“韦团儿,你干什么?”
手腕再一次被紧紧扣住,武延基蹲下身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我。
“武延基,撒手,你别想管我的事。”我轻瞥他一眼,冷冷地说。
僵持没有太久,武延基的手指隐约颤抖,终于还是屈服地挪开了。
随着裈袴被我扯开,一个软塌塌的、蜷缩着的深色东西在眼前出现,眇小而丑陋。
没有犹豫,没有惧怕,我极干脆地抽出腰间的突厥短刀,向它狠狠地挥去。
“你!”
“给你阿耶穿好衣服,我们再把他抬进去,别叫人看出端倪。”没有理会他眼里挥之不去的震惊,我淡淡地说。
“原来你和他,不是各取所需吗?”武延基追问道。
我抬头看向他,笑着叹气,“身为女子,在没能成为陛下那样之前,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各取所需。动手吧。”
武延基安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因落泪而微红的双眼透出无际的不忍,点点头道:“动手吧。”
一切整理妥当过后,我和武延基并排走着,只是从棺材到门口,却走得缓慢而绵长。
终于是我打破了长久的静默,我转身直视着他,发自内心地微笑着,“告辞了。”
转身踏出半步,刚搭在门扇上的手却被身后的人按住,没有用力,却很有重量。
“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回头,平静地回道:“第一次,我十七岁。第二次,我二十七岁。”
回宫的路上熙熙攘攘,人群涌动,我将武承嗣的一部分随手扔在地上。
“娘子落下了什么。”宫婢在旁好心提醒着。
“没什么,一个脏东西罢了。”
第八十一章 复位
圣历元年九月,随着刘思礼谋反案的牵连之火愈烧愈旺,皇嗣李旦的第三封《请辞皇嗣表》送到了瑶光殿。
这一次,除了字字恳切的字句,还有东宫内侍故意传来的消息。
皇嗣殿下在东宫不食饭、不用药,称陛下若不允准其请辞、立庐陵王,便自绝于东宫。
陛下听我读完辞表,神情和婉,唇边露出一笑,过了许久才懒懒地说道:“团儿,随我去东宫看看四郎。”
任何时候的东宫,看起来都平静无澜。
陛下只带了我一人随侍,脚下的步子很慢很慢,东宫诸人没有接到通传,却也并不慌乱,依次行礼、依次告退。
李旦的内室门外,陛下和我遇到了刚刚走出的寿春王李成器和寿春王妃元氏。
李成器见到陛下,急忙拉着王妃行礼,目光撞见陛下身旁的我,复杂而犹豫。
比起从前,二十岁的他,和我第一次见到的豫王李旦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面容温和、一样的眼若秋水,只独独少了眉间的剑纹。
“你阿耶的身子可好些了?”陛下平和地问。
“阿婆,阿耶一直头痛难忍,却也不叫奉御医佐来施针,我们夫妇二人就连侍候汤药都力不能及”,李成器躬着身子,虽叫着阿婆,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疏离,“若是阿婆能和阿耶说说话,阿耶一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