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的魏王府,我与武延基两相对视,给予对方的并非各取所需的承诺,而是发自心底的理解和爱护。
圣历元年的盛夏,武承嗣卧床不起,口不能言,已是行将就木了。
在平叛契丹叛乱中献策有功的夏官兵部郎中姚崇拜相,擢升为凤阁中书省侍郎、兼同平章事,与鸾台门下省侍郎狄仁杰平分秋色。
我曾听李旦说过,姚崇此人可堪大用。眼下也不知道这是他的谋划,还是姚崇仅靠着才干平步青云。
朝中一切平稳,只是出了一件远在箕州、不成气候的谋反案。
箕州刺史刘思礼与术士结交,被称命极富贵,便联络凤阁舍人王勮、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等人意图谋反,还未起事便被告发。御史中丞吉顼向陛下禀明经过,陛下并未在意,只命河内王武懿宗审理此案。
武懿宗在讨伐契丹叛乱时屡吃败仗,又在之后安抚河北百姓时横行霸道,在朝中早已声名狼藉。如今陛下给他一个铁证如山、稳操胜券的案子来查,当然是要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陛下如今的种种举措,无一不是在为李唐复辟之后的武家亲族做打算。
一个女人做了皇帝,将帝位传给儿子,却总要挂心有着自己姓氏的亲人的以后。
李姓无辜,武姓又何尝不无辜?
武攸暨、武攸止、武延基、武崇训……这么多武家的人,仅仅要因为自己的姓氏,就必须面对日后李家的围剿吗?
也许时至今日,我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她的无奈。但我不会因此,就原谅她杀死了从敏,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夏至当日,我依例入殿服侍在陛下身边。陛下这些时日愈发倦怠,有二张兄弟陪伴在侧,我和婉儿、文慧竟能闲下大半。
原本一切平常,可等到五郎张易之离开,在我踏进瑶光殿的时候,竟看到李重润挺着身子正跪于殿中,陛下只是随手翻着奏帖,并不看他。
走过他的身旁,我刻意放缓了步子,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却只见重润抿了抿嘴,眉头微皱,只匆匆扫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陛下”,我轻轻坐于她身边,伸手整理书案上有些散乱的奏帖,尽量轻松地问,“二郎这是惹陛下生气了?”
“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他阿耶非要送来赔罪”,陛下满不在乎地说,“小小年纪,净学那些个宫人,把心思都放在宫帏秘事上,像什么样子。”
我想到张易之刚刚离开的身影,猜测李重润也许说了他的不是。
我故作玩笑地说:“正因为年纪小些,才格外关切男女之事,陛下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陛下被我哄得喜笑颜开,嗔怪着道:“也是十七岁的少郎君了,身边早该有几个侍妾,我让五郎六郎挑几个宫婢送去安福殿吧。”
“请陛下恕罪,重润不愿纳妾。”李重润伏下身子,声音格外坚定。
“这是为何?”陛下并未生气,倒满眼好奇,笑着问道。
“回陛下,重润只想与心爱之人白首一生,不愿纳任何姬妾。”
“哦?”陛下有些动容,“那你可已有了心爱之人?”
我想起他那日在掖庭的举止,心生惧怕,只愿他千万不要对裴露晞动情,忙插话道:“陛下就这么问出来,少郎君哪里肯说?不如团儿以阿姨的身份私下去问,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缓缓一笑,挥手向重润道:“你先去侧殿候着,之后随团儿一同回安福殿。”
重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待他走出正殿,陛下递给我几张冷金纸,矫若惊龙的隶书落于纸上。
这是李旦的字迹。
我心跳加快,急忙看向纸张的右上抬头,“请辞皇嗣表”几个字映入眼中。
第七十九章 辞让
我倒吸一口气。
我固然知道,请辞帝位、请辞太子之位,都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仅仅一次上表,与其说是让位,不如说是做个样子、图个名声。
可我实在不明白,李显回来已经三月有余,他何至于等到现在才上第一份表?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他不得不立刻表态了。
“你在想什么?”陛下见我沉思许久,打破了这份静默。
“皇嗣殿下此举……”我犹豫着说道,“也是意料中的事。”
陛下不置可否,竟问我道:“几个月前,数位宫人看见你们在瑶光殿外争吵,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陛下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笑言:“陛下眼明心亮,哪里还需要团儿来讲?”
“事事皆知,那我岂不要累死了?”
“陛下”,我轻叹了一口气,“皇嗣殿下叫我不要再纠缠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