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团儿……”他艰难地吐出声来,却又淹没在接连不断的咳嗽中,缓了许久才接着说,“我这个样子,你得意极了吧?”
我的身子慢慢向下俯去,离他越来越近,笑容也愈加肆意,“魏王说笑了,我方才说可惜,是真心实意的。若是能等到庐陵王被立为皇太子的那一日,魏王亲眼目睹,该是何等令人快慰啊!
“庐陵王他日登基,我一定会求我阿姊,把你的命留给我。只可惜,你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我这满腔恨意,要安放何处呢?”
武承嗣的面容逐渐扭曲,他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眼含不解地死死盯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的变化,只随手从衣袖中取出两张冷金纸,不经意地读出了声。
“他日登基为帝,必许伍氏宜孙后位。垂拱三年七月初七。
“先考之丧,来日必报。”
武承嗣的表情一惊一怒,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只能发出“你……你……”的喊声。
“我知道,一真一假。可是陛下不知道啊”,我轻笑几分,“倘若陛下看到了,不知会对南阳王如何?淮阳王即便能从突厥逃回来,还活得成么?”
我向来厌恶用至亲去威胁,虽不会真的伤及性命,但这心思实在恶毒。
可他是武承嗣,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在他身上发泄我所有的仇恨。
我知道他的恐惧和欲望,陛下还当皇后的时候,就能在朝夕之间给他父亲京官做,又能转手送上流放途中,叫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如今病入膏肓,最怕的自然是身后荣辱和儿子的性命。
我要让他死在恐惧和绝望中。
“魏王在病中,怕是无人敢告知,淮阳王在突厥每日尽受拷打,连陛下都不忍再听奏报呢。”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留下他奋力挣扎的样子。
人影突现,刚踏出武承嗣的屋室,就被一个少郎君扣住了手腕,将我狠狠地拖到一旁,待我反应过来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脸焦炙的武延基。
“延秀怎么了?他在突厥怎么了?”不由分说,他只是压着我的胳膊问道。
“你都听到了?”我不免失望。
“告诉我!”一直彬彬有礼的武延基,第一次露出了令人害怕的怒火。
“他没事!”我压着声音吼道,“默啜可汗还不至于这么糊涂,你阿弟在突厥帐中倍受优待,过得舒坦着呢。”
一声深长的喘息,武延基挺得僵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双手从我的腕上挪开。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我追问道。
武延基缓了缓,轻轻点头。
罢了,我没想到陪着婉儿的武延基还能独自在武承嗣的房外,复仇的快感突然泄了气,实在没意思。
“韦娘子”,见我转身离去,武延基叫住了我,“你恨我阿耶,是吗?”
“是”,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坦白地说道,“若有机会,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我是我,阿罗是阿罗;你阿耶是阿耶,你阿弟是阿弟,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你也不要忘了。”
“我也恨他。”
轻微而发颤的声音,将我又要抬起的双脚重新拉扯了回来,我侧头向他看去,见他轻薄的身子在发抖。
“武延基?”我不觉叫出了他的名字,恻隐和揪心开始升腾。
“韦姨”,他听到也不禁轻声叫我,抬头苦笑着说,“长安的国公府,阿耶的卧房比这个小一些。”
我不明白他提起这个做什么,却也不忍打断他。
“那时阿弟淘气,白天非要在阿耶的房里藏着玩,我寻到他时,听见有人进来,就和他一同躲在柜中。
“房中的声响极大,阿娘的叫喊不绝于耳。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将柜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却只能死死地捂住延秀的眼睛。
“韦姨,我亲眼见到阿耶用弓弦勒死了阿娘。”
我呆呆地站在他的身旁,有心想要安慰,张口说出的,竟然是,“那时你多大?”
“八岁,延秀五岁。”
“延基,同我一起长大的挚友在我眼前死去,我却只能充当助纣为虐的工具”,我彻底卸下心防,将最黑暗的回忆说与他听,“有些事力不能及,不要反复折磨自己。”
“我没有,我知道自己无过,我只是不愿这样的事再发生在家中”,武延基深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窈娘的死来得太过突然,我措手不及。可是阿罗,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我心中无限感喟,武延基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可他想做的,却只是保护好每一个在魏王府的姬妾。
“延秀是你唯一的弟弟,无论今后你我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他”,我知道他已不需要安慰,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阿罗若能在魏王府生活自在是最好,若你有照拂不周的一日,送她回绥福坊的安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