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事吐露了几分,“十四年未见,我担心庐陵王和皇嗣兄弟间有了隔阂。”
阿姊的眼睛轻轻转动,探身握住了我的手,声音虽低,可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分明,“我如今只有一弟一妹,你和令裕是我仅剩的依靠了。”
“阿姊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背叛韦家”,我明白她的担忧和顾忌,安慰着她,又忙问道,“阿兄到哪里了?”
“岭南路途遥远,且要等些日子。”阿姊看着我,笑得灿然,可眉目之间却紧绷着,并无疏朗之态。
久别重逢,我等到的不是激动和温情,而是疏离和试探。
“阿姊”,我慢慢起身,向她撒谎道,“陛下那里还有事,我不能待太久,便先回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们。”
阿姊只是一笑,起身将我送至门口,拉了拉我的手道:“你闲时便过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踏出房门,待头顶终于出现了蓝天,才彻底放下心防,深深喘了几口气。
再次见到的院落同来时一样,李重润依然全神贯注地练习蹴鞠,只是没有了仙蕙和裹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稍矮半头的小郎君,正在李重润身侧几尺以外,一脸兴奋。
“三郎,接着!”
李重润一个旋脚,将藤球踢到小郎君的脚边,小郎君向前跃起,却没有控制住身子,一下就扑到李重润的身上。
“阿兄,对不住!”
独属于十三四岁少年的沙哑声音传入耳中。
三郎……他是隽娘的孩子李重俊。
若是方才遇到他,我一定会上前好好看看,这个我曾承诺过隽娘、会好好照顾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可眼下我的心思全被太子之位占满,这件事关系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在没能确认李旦的意思之前,我实在顾不上隽娘的孩子了。
陛下没有说我能否去东宫,我便只能去找婉儿探探口风。
一路出了安福殿,撞见院门旁站着一个极高极瘦的郎君,也许由于身量太高,竟有几分佝偻着。
他静静地看着院中一起蹴鞠的李重润和李重俊,目光里藏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深渊。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见了他左脸上浅浅的疤痕,和与李显极其相似的嘴唇。
李显的长子李重福。
我斜斜望去一眼,没有多想,便一路向瑶光殿而去。
九州池畔微风迭起,我亦无心欣赏春末渐起的绿意,只知低头快步往前,一个没留意,就撞上一个软乎乎的身子。
“急成这个样子,后头可是有厉鬼来索命?”
我抬头看去,一双柔媚的眼睛眨动几分,原本的如烟如画已经蒙尘,连矫捷好动的身子也变得丰润柔软。
“见过庐陵王。”我不禁笑着叫道。
“你是从安福殿出来的?”
我点点头,“不能待得太久,就没等到庐陵王回去。听阿姊说,庐陵王去见了狄相公?”
李显一脸春风得意,笑嚷着说:“狄相公为了大……周可真是鞠躬尽瘁。”
“狄相公和庐陵王说了什么,能叫庐陵王发出如此赞叹?”
“无非是关怀在房州和如今的衣食住行罢了,狄相公也是一把年纪了,没有耽搁他太久。”
我抿起一道微笑,不能确定李显到底是听出了我的试探刻意瞒着,还是他一如当年,对于政事单纯到无知。
“庐陵王,陛下可有说过,何时准你与皇嗣相见?”我又不甘心地追问。
他摇摇头,神情比方才紧张了几分,“一切都听陛下的吩咐。”
“也好。”我明白了他的忧惧,只低声安慰着,而后便匆匆告辞。
我守在婉儿的房里,虽心急如焚,可直到入夜,才等到她从陛下身边回来,她只是微微惊讶,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会留在安福殿过夜。”
“陛下可准我去东宫?”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禁皱眉,低声回道:“我想知道皇嗣的打算。”
“先忍忍吧”,婉儿轻叹,“只怕陛下也在试探皇嗣的心意。”
“陛下在等皇嗣如载初二年让出帝位一般,让出东宫?”我转过弯来,又问向她,“婉儿,庐陵王的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陛下特命此事保密,连狄相公都是今日才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告知你。”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只是好奇,皇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么。”
“皇嗣明日来瑶光殿问安,你去服侍吧。”
“婉儿。”万般茫然涌上心头,我紧紧抓住她的手,却问不出一个字。
一个温软的怀抱,婉儿的鼻息痒痒地喷在颈边,她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安慰道:“团儿,皇嗣是聪明人,你不必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