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娘子……”婉儿支吾着,玉娘听见便盯着她,神情急不可耐。
“裴小娘子今日事务繁多,怕是不能来了,改日我再替你传话。”婉儿利落地回答。
玉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便接着起身收拾行囊了。
我跟着婉儿出了房门,走出数丈之后忍不住问道:“裴小娘子怎么了?”
“她又重回掖庭了。”
我大为震惊,急忙问道:“怎么回事?陛下不满意她的才学吗?”
“不是。陛下倒很喜欢她的诗”,婉儿摇摇头,无奈与嗟叹萦绕于身,“她出言顶撞陛下数次,陛下实在气恼,就……”
顶撞?数次?我不明白,生长于掖庭的裴露晞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是我思虑不周,把她带到陛下身边”,婉儿拉着我的手,看着我歉疚地说,“我忘记了,她可是张敬文教出来的孩子。”
被她一语惊醒,我明白过来。
张敬文一身傲骨,刚烈不屈,对裴露晞来说亦师亦母,自然不会养出明哲保身、能屈能伸的女儿。
“陛下可有惩处?”
婉儿摇头,“只是罚她在掖庭思过。”
木已成舟,所幸没有酿成大祸,我也只能侥幸一言,“我日后多照顾她便是,你不要责备自己。”
一路携手,婉儿将我引导了安福殿外。
我愈加迷惑不解,从前李旦一家住着的安福殿,如今又会住着谁?又到底是何人,陛下非要我去见见?
“恐怕你要留在这里许久,我先回去了。”婉儿捏了捏我的手心,对我和婉一笑,格外干净明丽。
我怀着满腹疑虑踏入安福殿中,一路向内室而去,并无任何内侍宫婢阻拦。
院中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着月白圆领袍,正踮着脚练习蹴鞠,技巧虽不娴熟,可动作极为敏捷。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这通身的气派很显精神。
他踢得认真,还未注意到数丈之外,两个一般大的小娘子正一前一后地往他身边跑去。
一个敏捷的跳动,穿着绯红衫裙的小娘子伸手夺去了他膝上的藤球,调皮地哼道:“阿兄不带我们,那就别想好好踢。”
我有些触动,禁不住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他们之后又有什么故事。
“阿兄!”跟在绯红小娘子身后的水绿色身影也凑了上去,向小郎君喊道,“阿妹不想练琴了,你管管她!”
“胡闹!”小郎君故作成熟地柔声斥责道,“郎君蹴鞠,小娘子凑上来做什么?三郎呢?”
“阿兄怎么总护着那个奴婢生的儿子啊!他到底有什么好,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绯红衣衫的小娘子气得直跺脚。
我走近几步,才依稀看到了他们的样貌,却在转瞬之后被刺穿了心神。
我这一生见过最美的娘子,无非阿姊、张敬文、窈娘,她们的容貌各有千秋,却都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而眼前这个小娘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相貌仍显稚嫩,可已经掩不去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有着阿姊身上明媚照人的气质,仿佛能将日光都吸引在她的身上,眼角眉梢都呈上扬的弧度,比起阿姊更能挑动人心。
如此美貌,连我这个年过三十的娘子都不免动心,更何况是少郎君呢?
“裹儿!你若再这样称三郎,我便不再理你了!”
小郎君当真生气起来,我却愣在原地,不能动弹分毫。
裹儿……李裹儿……阿姊与庐陵王李显的女儿。
原来安福殿住的是他们一家人,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
心跳仿佛停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静谧,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脚步不受控制,我仿佛是飘着靠近了他们,口中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遥远而陌生。
“重润?”
这三个孩子,我也只见过李重润了。那时他走路还不稳,经常扑进我的怀里喊着“阿姨”。
李重润回头看向我,他的容貌很像李显,只是多了几丝英气冷峻,全身的气韵倒同武延基有几分相似。
“娘子认得我?”他打量了我的衣衫装扮,愣了片刻,行了叉手礼问道。
“裹儿”,我又看向那个明艳照人的小娘子,不禁笑意横生,转向那个水绿衫裙的小娘子唤道,“你是仙蕙吧?”
裹儿的双生姊姊与她长得极像,只是五官线条更为温和,气质也更柔婉些。
“你是谁?我们不认得你。”裹儿撅起小嘴,蹙眉问道。
“我……”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向唇边,咸苦的味道席卷舌尖,我带着哭腔说道,“我姓韦。”
“你是阿娘家里的人?”李仙蕙歪头笑道,难掩好奇之色。
“我是你们阿娘的妹妹”,我又重新看向李重润,低声说着,“重润,你还记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