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间气氛已大不相同。
我彻底放下心来,以如今的情景来看,我们皆已转危为安。不管天后相不相信他所说的,只要让天后看到他能为一个小娘子这般用心,便不忍再罚他,亦是爱屋及乌不忍罚我了。
过了许久,天后吩咐我上前,我便跪坐在他身旁,一阵夹着苦味的香气飘至鼻尖,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伸手过来,掌心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有些轻微的热度传来,我突然心跳变快,脸颊也烫了。
“既已私定终身,怎的还这般害羞?”天后的语调突然变得柔软可亲。
“天后这样当面问,小娘子自然是害臊的,还是别打趣十三娘了。”耳边是上官婉儿疏朗地玩笑着。
“也罢,你们既然情深至此,我若还不成全,那成了什么人了?不过,你们又的确触犯宫规,不罚你们亦是不公。”
“儿子多谢阿娘成全。”他的身子向天后靠了靠,语气轻巧悦然。
“韦十三娘既已是待嫁之身,便许给你做侍妾吧。不给品级,便是惩戒了。”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和他忙躬身行礼,多谢天后一番厚待。
天后示意我到她身边。我有些害怕,只静静跪坐在她下手,正对着豫王,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天后拉着我的手轻声道:“十三娘这孩子着实长得让人疼惜,连我看了都不免喜欢。以后可要常进宫来陪陪我,如今也是我的儿媳了,总要尽孝的。”
我赶忙低头称是。
我们又面对面地坐在那辆马车里,身边是萦绕不散的他的熏香气味。
两个多时辰过去,我便已是他的侍妾了。
从普州到长安不过一年,这瞬息之间天地换转的事,我已经历过不止一次。如今这一次,也许是真的要定了我一生居所了,我说不清是喜是悲。
“我不想趁人之危,只是那样的关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柔声道,语气里有散不尽的歉疚。
我第一次抬头直视着他,“我明白。豫王救了我,又使阿姊和韦宅免受牵连,如今这是最好的局面了。若我以侍妾的身份怨怼豫王,岂不是恩将仇报?”
他对我苦笑一声,“若日后有机遇,本王可放你自由。”
我心里蓦地一酸,缓缓摇了摇头,“他日再说他日的话吧。”
心中想了想,终是没能忍住,不禁问他:“你如何知道麝香香囊之事不可说?”
“你那时的说辞漏洞百出,我不过是看你实在心急,才不忍拒绝罢了。”
我一时惊诧,没料到如此澹泊之人,竟有这样的热忱。
他顿了顿,对我道:“既已如此,你可否道出今日为何非要入宫?你若现下不想说,日后告诉我亦可,只是不能再如此冲动了。今日得上官才人提点,才能急中生智,下次就未必有这样的运气了。”
原来是上官婉儿的主意,如此聪慧机敏,又肯施以援手,果真是不俗之人。
我想了想,把实情全告诉了他。
在蓬莱殿上,他用母子之情赌我们一众人的平安。
而我现在也在赌,赌他和太子兄弟情深,不会将此事告知天后累及东宫。赌他人品高洁,不会从此厌烦我。赌我以真心相对,他以信任回我。
他看我的目光从惊诧到镇定,而后眼含探究,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母亲欲废次兄已经多年了,三兄原配赵氏亦是因此而死,这些你猜得都不错。只是,倒不必担忧你阿姊,三兄一向无心政事,不与母亲争权,母亲不会废掉他的。”
永淳元年腊月,距我进豫王府已两年了。
阿姊在调露二年生下一名女婴李仙蒲,被封长宁郡主。
一年之后,阿姊便又有了身孕。开耀二年正月,太子李显的嫡长子李重润出生,天皇陛下喜出望外,特意大赦天下,改元永淳。
当年害阿姊孕期身体乏累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是李重福的生母唐氏。她为日日能见到儿子便下了手,却也不曾伤及阿姊和胎儿性命。
阿姊将唐氏处死后抛尸荒野,太子未置一词。
知道此事后,我心中免不去震彻。他尚能记得发妻赵氏,冒着风险深夜祭奠,却对侍妾漠不关心。太子李显,究竟是怎样的人?
我进豫王府之后,与从敏住在一处,衣食住行皆是比肩孺人,豫王也几乎日日留宿,将一出情深似海的戏演得再真不过。
两年间我已不觉心动,他的淡然、聪慧、才华、谦逊,都同那双湖水般的眼眸一样嵌在我的心里。只是他对我从来都以礼相待,从未在人后对我有半分逾矩。
第八章 骊山
从敏娇笑着从外头进来,抖落了一地的雪,我过去帮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又从她睫毛上摘了一颗,瞬间融化在我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