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抿了抿嘴唇,“我只知道,他们在新年去东宫看望四兄了,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
“那公主上元节可会进宫见到皇嗣?”我满怀希望地问去。
“陛下已经下旨,任何人不准无诏私去东宫,连我也不行”,公主的眼神透着哑忍,像极了陛下平日不怒自威的神色,“我会进宫,可能不能见到阿兄,能不能同他说话,我真的不敢保证。”
我点点头,“我明白。若公主有机会,就请转告皇嗣,务必以静制动,等他自乱阵脚。”
公主眼波流转,几度开口,却最终没有问那个“他”是谁。
“这些话,阿兄还需再听么?”公主缓了缓,问道。
“公主将这句话告知他,他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你和四兄也太苦了些”,公主的棕眸转向眼角,“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出宫,大可不必再管这些。”
我明白她心中所思,只无奈地叹气,“皇嗣与我,早已是至亲之人,公主一定懂得。”
寥寥数语戳中了她的心事,眼神几番闪躲,她才对我点头。
“何况”,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陛下不许我离开洛阳,阿兄阿姊的性命亦皆系于此,我是无法抽身事外的。”
“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公主轻笑一声,瞥见了我鼓鼓囊囊的衣袖,“你可还有什么物件要我带给婉儿或阿兄的吗?”
一路纠结不定,袖中的粉蜡笺已被捂得湿暖。
公主见状,微微歪头,径直拉起我的胳膊,将我袖中之物强取了出来。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
公主小心地铺开纸笺,喃喃念出。
八年的时光,早已将粉蜡笺的边角打磨得松软毛躁。一篇《威凤赋》,我在心中背得烂熟。
“答惠之情弥结,报功之志方宣。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以终前。俾贤德之流庆,毕万叶而芳传。”
跟着她的低吟,我也不知不觉诵出了大半。
“这是四兄的字”,公主读罢,神情愈发坚定,对我重重点头,“你放心便是,我尽力而为。”
“秉公主,梁王的人到了。”我正要开口,就被公主的侍婢打断。
梁王?我不禁胡思乱想,难道公主和武三思也常私下联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如此,我到底还是李家的人。”公主起身离去,在跨过门槛的一瞬忽然半转过头,魄气十足地说。
“公主!”我急忙唤住她,问出了盘踞多时的忧虑,“梁王与魏王,不会有一日与来俊臣联手吧?”
她听罢回过身子,低眉颔首,目光却明亮锐利,“酷吏若要结党,那是自寻死路。这一点来俊臣心里清楚,其余不如他受宠的酷吏也清楚。倘若真要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凡目光长远,就不会选魏王和梁王。”
我望着公主渐渐远去的敏健背影,思绪繁杂。
公主的弦外之音,似乎早与除来俊臣之外的酷吏有过瓜葛。究竟是乌集之交,还是收为己用,我也实在猜测不出。
话说回来,如公主所言,酷吏也的确并非都如来俊臣一般嗜血凶残。如今武周建立不过三年,陛下借酷吏之手排除异己、稳固朝堂,是显而易见的事。
可若五年、十年之后呢?不出所料,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反手弃如敝履,还能赢一个除残祛暴的明君之称,周兴就是前车之鉴。
第五十二章 留俗
静室之中,阿暖将净水置于案上,我细细擦过四个灵牌,将沉水香屑铺盖平整,博山炉中溢出袅袅焚香,烟雾缭绕,如坐云中。
双手触及,不觉停在“扶风窦氏讳从敏”七个字上,来回摩挲。
道观中如何超度,我不很清楚,更不敢盘问观中长住的女侍,只修书一封送与慧苑,希望他能私下为她们祈福诵咒。
阿暖将桌案上的物什一一摆好,便拿出了慧苑的回信,原来他邀我去往佛授记寺一叙。
我想了想,陛下也没有不准我去佛寺,便预备外出。
“娘子去公主府着道衫尚可,去佛授记寺还是换上衣裙吧。”阿暖见我几分着急,忙拉住我。
我总是忘记自己如今身在道门的情状,自晒一笑,便由着她装扮起来。
一身轻妆,略施粉黛,终于能骑马出门。
从正平坊出,一路向北再向东,行至建春门街,经过南市、永太坊、绥福坊,到怀仁坊前,我便与阿暖一同下马步行。
跨进寺门后,阿暖附耳低语道:“娘子,我们自进了怀仁坊门,好像就有人一直跟着。”
我有些吃惊,想来我在洛阳城中并不认识什么人,若真是有心跟踪,怕是武承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