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二十及冠,娘子们却只能戴簪,也就只有出家为女道,才能同男子一般头戴正冠。
轻敷铅粉,淡扫蛾眉,略去了平日常画的胭脂眼晕、斜红面靥,细细看去,竟有几分我初来长安的模样。
“我在宫中八年,自问已经喜怒自持,可论宠辱不惊、淡定从容,好像无人能及你。”侧头颔首,对她轻声道。
“阿暖身无所系,心无所系,跟着娘子无论在宫内宫外,至少能相互作伴。”
“在跟着我之前,你在大明宫何处?”
她浅浅一笑,眉眼俱淡,“我从前是服侍豆卢贵妃的。”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兜兜转转,缘分使然。
“娘子可知,正月初一祭天大典,三献之中,亚献与终献是魏王和梁王。”阿暖见我半晌无话,将冠子扶正,簪上了青白玉笈。
缓了这几日,我才敢细想东宫的垂危境地。
陛下不准朝臣百姓再议论易储之事,可不过半年,她便用明堂祭天、五王降爵、东宫幽禁的举动,向天下昭示打压李唐之心。
武承嗣入主东宫的野心,又被陛下点燃。
陛下终究还是放不下对李家的忌惮,放不下对武周一世而亡的不甘。
如今的局面,无论在宫外还是宫内,我都无法干预分毫,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了。
静观其变……我突然心中惊雷,也许从前的种种,就是我们太过着急了,让陛下觉得李家的势力难以翦除,才要一次一次地敲山震虎。
即便没有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明着指向东宫,他也时刻保持着淡泊从容、不涉政事的模样。
可朝中那么多的人向着东宫说话,除了急功近利的蛇鼠之辈和本来就姓武的十几个宗室,武承嗣身边没有任何拥趸。
以前我总觉得,武承嗣、武三思是宿敌,如今才醍醐灌顶,最大的敌人,一直都是陛下。
是她的犹疑和猜度,是她的戒备和忌惮。
李隆基的两次莽撞冒进,不过是引燃了陛下早已生根的疑心。
“阿暖,歇息几日,用心挑些礼物,上元节之前,我们去公主府。”
离开太初宫的时候,我虽挑了不少经论带了出来,可如今毕竟住在道观,日夜翻看佛经终归不妥,我便拿起豆卢贵妃留下的道经查阅。
书卷很多,也很齐全,陶弘景、陆修静诸多先贤的经卷都在其中。可大抵是我没有道家慧根,压着性子读了七八日,也只觉云里雾里、味同嚼蜡,连耐心也尽失了。
心痒难耐,我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束之高阁的《大乘起信论》来,食髓知味,又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娘子。”
静室外传来一声呼喊,我猛地惊醒,像做贼一般慌乱地将手中的论典藏在身下。
一番动作,我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可笑。
“怎么了?”我重新捡起经卷,回头问道。
阿暖脱履进来,走到我身边说:“城里发了告示,正月初十,裴匪躬、范云仙,将于南市处斩。”
“范云仙?”我极为讶异。
内常侍范云仙,掌管宫中北司近一半的兵马。他是李旦的人,陛下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又一次地杀鸡儆猴?
莫非因为妻妾遇害,他终于按捺不住,要动用内宫的兵力了?
虽心中存疑,可我仍觉得他不会如此。
范云仙在北司的兵权也不到一半,而北司禁军与南衙相比,还算不上能分庭抗礼。贸然动用,先不论会不会走漏风声,就是厮杀起来也很难斡旋。
孩子们都被圈禁,这一招风险太大。他万事求稳,不会如此的。
况且,若他真与范云仙有什么谋划被擒,废立东宫的旨意也早该下了。
“去公主府拜见的物件都准备妥当了么?”我起身而立,向阿暖问道。
“一切安妥。”
“那现在就去递帖吧,我们去公主府。”
“娘子可要换上衣裙?”阿暖探头问道,“出宫时带着的几套,我都命人裁剪适宜了。”
我愣了一瞬,猛然想起文慧来。
将被斩首的是她的叔父,她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太平公主府占正平坊三分之一有余,雕梁画栋,鳞次栉比,甚至比东宫都要华丽几分。
我和阿暖在府外并未等太久,就被公主的贴身侍婢引入内院。
“十三娘”,刚踏于室中,公主便迎了上来,拦下我行了一半的礼,“婉儿说过你会来。”
“公主”,我仍坚持把礼行完,才抬头看她,“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需要拜谒府上了。”
“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婉儿吗?”
“我来是想问公主,可有听说范云仙和裴匪躬的事?他们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