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他却又是普遍的沉重,地位和金钱使得他越发谨慎,这时他不再是少年,只是老谋深算的商人,他深知保全体面与它们是分不开的。
但这不影响他时常想从这样的死局中逃脱。
他整个的便是矛盾本身。
“钟先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钟徊没有表态,目光还是友好的,他道:“王先生怕是看错了人,我在陵江并没有什么值得您来邀我的生意。”
“最值得的便是钟先生本身了。”王庆阳到底是没有点破他帮程温揽财的事,而程温的烂勾当可不见得少。
钟徊听到话看着似乎也是欣愉的,眉眼间笑意温润。
“枉您这么看得起我,但我确实进不了官邸,或许明后年便要离开陵江了。”
王庆阳眸光一顿,倒也不再说这件事了,聊起别的亦是热切。他们这类人最是懂煽风点火的,可惜钟徊是块生木头,点不起火来。
他说罢最后收尾的客气话,便上楼了。
太阳曝晒了数日,今天下起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窗玻璃打得啪啪响,外面的世界淋在雨幕里,像是起了雾。钟徊转望探了一眼,进到里面去。
彼时,灯下的牌桌还热着。邹太太连输了四回,便说要去看会儿戏换换手气,陈夫人随即就邀他上桌。
钟徊没有客气,便也替上了空缺。今日的戏是他请看的,但白太太有事没有来。
“钟先生可不能给玉笙让牌了,您这是第二次出这张牌了。”陈夫人调侃道。
“陈夫人说哪儿的话,我可没有让她。”
玉笙吃了牌,放一旁说:“这是哪门子的让牌?明明就是居心不良。”
陈夫人掩唇笑之,正看戏的邹太太转身过来,胳膊倚着靠背道:“我瞧得钟先生见的人不少呀,倒也不见您整日将忙字挂嘴边,男人啊,总是喜欢要作忙碌严肃的模样,是如此才显得正经吗?”
她这话引得一阵笑声连连。钟徊看着牌,也与她们同笑,说是:“大抵是这样的,像是太太夫人要作轻松模样,方可显出美好的一面来。”
玉笙心口轻微地跳了一下,似是陡然触冷,激得一身鸡皮疙瘩,她倾目看了看他,陈夫人在此时出牌,她才缓过劲来。
“钟先生看得还真细啊。”邹太太笑言,“话说来,您是有进官署的打算吗?”
钟徊含笑摇了摇头,道是:“进官署做什么,那多麻烦呀?我是什么都不想做的。”
“钟先生可真是会开玩笑。”陈夫人似也是稀奇从这样一个男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他还一本正经地说:“确是如此,我想玉笙应该不会不管我的死活。”
玉笙压住唇角,胡了牌,而后的几圈,她也手气极佳。
全程无话的香意难得开了口——“钟太太今日好手气啊。”
邹太太也来了兴致,起身走过来,说:“香意,你换我吧。”
香意随即拿起包便要让出座,却听对坐传来声说:“邹太太坐我这边来吧,我手气也不好,缓缓许是真有作用。”
她抬眼瞧去,钟先生已然起身绕到钟太太身后看牌。
“钟先生这是要怕输了呀?”邹太太调侃着,坐了过去。
他道:“定然是要怕的。”
香意收去目光,几人重新洗牌,之后牌桌上一片祥和。
下午便这样从牌声、雨声里过去了。
他们是留在最后的,包厢里难得安静,两人一坐一站看起戏,玉笙站着,忽而讲起一会儿要去店里拿新做的衣服。
“不然明天去拿?”钟徊道,“你陪我再看一场。”
她定了定神,微垂眸来看身前的人,神色明朗应话:“好。”
他听到了,便等着身边的空位被填满,可戏台子上的人轻步转了两圈,仍还是空的。
玉笙已拨开珠帘回到里侧的贵妃椅歪身倚坐着。
“不是要陪我看?”他回头来,目光挡着轻摇的珠帘朝里探望。
她说:“我听得见呀,那是哭是笑、或喜或悲,不看他们的脸,声音都可表述。”
“我是想你坐我身旁来着。”
“那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想远着看。”玉笙道。
珠帘平了晃荡,他转过头去孤自看戏,适才那一会儿,戏台上唱了什么,他无从得知,只能靠想,但思考是件虚渺痛苦的事。
他许是会将它想得太绝对,应当留着些余地。
撕磨神经的寂静浸湿了身,吸吮着他的思绪变得沉重,至最后完全沉没之际,台上高潮吟唱入耳,雨声陡地变清亮,恍若听觉撕去一层旧膜,连同她轻微的呼吸声都焕然一新。
钟徊按灭烟头,起身,扶帘进了一步。
“怎么不看了?”她抬眸看来,似乎在这沉寂里,她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