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笙眸光一晃,她并不解其意,却莫名觉得心虚——“你在说什么?”
他抬眸噙着笑看来,语气忽而轻快道:“你若是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你如今在抗拒的是什么呢?一个与现在完全相反的你?”
她陡地站起身,似是恼凶成怒地冷然反驳:“别自以为是地拿自己的猜测来揣摩别人,这是最愚蠢的行为,你怎么知道我抗拒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你们?你们满口与我讲的都是情和义,可是轮到我以其要求时,你们呢?你们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生活,要叫我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去要求你们?所以我一直一直地在反省呀,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说服自己,如今我终于熬过来了,便要来批判我虚伪吗?”
这些压抑数年的怨恨一口气发泄出声,玉笙忽觉头昏脑胀,半晌没有缓过来。
浴缸里的水漫出来,连成水幕,已然浸湿了她的鞋,玉笙后知后觉,这些积怨原也与他没有关系,随即低头来抹清视线,抿紧唇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如常地说道,“抱歉……一时失言。”
她再要离去,却是连拖带拽被拉进浴缸里,水幕瞬涨,地板上激起阵阵波浪,又撞上墙根折返,便如此来回折腾。
“呼……”玉笙抹开脸上的水,深深呼了一口气,后背随之贴紧一阵凉意,这下便没有一处不湿的了。
从水里抬起来的手自胸前绕去,贴着她颈处,凉意浸骨,她不由得提了一口气。
她转身过去,正面上他,几乎要抵着他的鼻尖与其相顾,他们顶着夫妻的名义将近四年了,却是第一次正视彼此。玉笙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一身轻,她小心翼翼的克制和维持终于摊开来。
“如果我都能说服自己坚信这就是我,便也不能说是伪装,因为我将这些品性也磨成了我的。”她轻叹了口气,抬手攀上其颈项,水中贴紧的身体得到了一点暖意,钟徊稍俯首由着她靠近,“可我依旧没有那般豁然,如果你心向以前那样的相处,就当我豁然至此,也当没有听过我今晚的话。”
他无比接近着眼前的人,心一横,便放弃了最后迂回的余地——“我已经过了给自己编谎的年纪,我们有什么便是什么。”
“钟徊……我一边想要远离你,一了百了,一边却又想你也爱我……如果你再后悔一次,我们就结束吧。”
她这样说,语气里带些怨。他勾唇笑了笑,随着便抬手扣住其后颈而吻她。如此表意是足够的,他在想着。
钟徊一向觉得,他们之间处于弱势的人是她,因为她爱他呀,可她又如此豁然明朗,无论自己是近是远,她也总保持着她的热烈,时常他也怀疑她所说的爱意真假与否,因而他并不信谁的爱意能任对方来去,而无动于衷。
老实说,这样的她是他预想过的最理想组成婚姻关系的人,这大抵也是他要选择与她结婚的原因,他原也并不在乎她爱他与否,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他们能是永远没有关联的夫妻。所以当他发觉她的豁然、明朗、圆满、热烈其实都是伪装出来的,而这过程又是痛苦的,他便如此慌了神,乱了阵脚。
可是她予人的爱意这般投心,简直是要将人拥簇得不留缝隙——他是想永远拥有,想她永远爱自己。
感知都浸在水里,开始觉得麻木,但这样便也无所忧虑了,是也分不清快乐是原由身体还是意识,或许是都有的,不然拥紧彼此的身体时,他们能想到的怎么会是消亡呢?
似是思绪都崩坏断裂,只余下一丝还牵拉着意志,可它也越扯越细,临界断裂的边缘,这一刻无疑是人的意识能抵达的最巅峰,只是一刻,如何想得冗长的存活?仅仅一刻,只想过瞬时爆破绚丽的消亡,只是将日渐萎靡的生命融缩成一刻,等时间走过这一刻,你知道,漫漫无休的庸碌消磨,便再也无关于我们。
暑夏的热气越浓了,躁闷也如此明亮,园中看戏的人东倒西歪,使得戏也不足以引人了。
白太太摇着手中的远扇,看戏看得一身汗,陈夫人所幸调转过去与香意扯闲话,唯有邹太太看得起兴。
今儿是邹太太请客看戏,玉笙姗姗来迟。
“这戏呀,我都看倦了,你才来?”白太太说。
玉笙精神劲儿倒是挺足的,拉开椅子坐下道:“这不是还不到一半,如何就倦了?”
“你瞧这天气是要将人热出窍了,还哪有精神看戏呀?”
“今年这天儿真真是热得闹心。”陈夫人也附议说。
香意道:“前些天见钟太太从金鹤酒楼出来,刚想要打招呼,却见您与钟先生一道,还有客人便没有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