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说此,干劲十足,挂在脖子上的汗巾都不曾动过一下。玉笙眼眉低垂,双唇贴紧。
风吹来,是热的,蒸着腹中的酒精,慢慢升上来,便蒙了多思多虑的愁。
玉笙在乔山公园下车时,已过了九点钟,她现在还有些头晕脑胀,这样回去免不了要被棠妈发现。于是,她左右顾盼一遭,迈步走进了那家茶饮楼。
“上一壶醒酒的茶。”
柜前的伙计拿笔记账,玉笙也低头找钱,不曾留意门边走进来的人。她把钱放到柜上,转身走到后面的一张空桌坐下,反手摸出手帕,喷上花露水去了酒味,才低头擦汗。
一个身影忽而倒在面前的桌上,玉笙道:“放这儿就行,谢谢。”
“咣——”
一只白瓷酒壶,两只白瓷杯倒扣在旁侧,她愣了一下,势要抬头说明,立在跟前的人忽而移到对面,说:“时间不早了,这时候喝茶许是要失眠。”
“……您怎么回来了?”她放下手帕,下意识地坐正了身。
他弯腰拿起一只白瓷杯,便往里倒酒,错开她的问话道:“这酒没有什么后劲,安神却是不错。”
玉笙接过,垂眸看了看杯中橙亮的酒,却也像是茶水,她低头呷了一口,酸甜的口感确实可人,饮下去后齿间还余淡淡的花香。
“周小姐可是临时又有了什么事?”
“咳……”她即刻掩唇压住咳嗽声,呛得双目浸湿。对坐的人却坐得安然,双指捏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似是天真地问:“可是适才吹风冷了身?”
玉笙眼前晃过那宴上与其热谈的谭芷君,想不清这之间的联系。为何他会与谭家有关系?这真是令人讨厌的联系。
见她看着自己不语,钟徊神情也收敛得严肃了一些,玉笙垂眸饮尽杯中酒,清醒过了一阵,便觉头脑发热,她低声细语道:“我应了棠妈的话,要九点之前回去。”
他低眉看了一眼手表,时已九点半。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说时,他又往她杯中倒酒,玉笙端起又饮了一点,不同的酒搅混,叫她愈发得晕乎。
“她也说不能喝酒。”
他沉声笑问:“那你还喝?”
似已不大清醒的人低头瞧了瞧杯子,语气肯定地说:“这不是茶吗?”她又端起喝了一口,喃喃自语道,“等酒醒了,我再回去。”
“原来是这样啊。”他恍然似的点了点头,眼底还噙笑,也啜了一口酒,随之将面前的酒壶挪去一边,“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再喝了,回去吧。”
她颔首作答,松开酒杯,扶着桌角起身,钟先生也已走过来,向其伸来手,那攥丝帕的手随即搭过来。
“哗——”
一道刺耳的声音划过来,两人都不约而同低头探看,玉笙又使劲拽了拽卡在椅子之间的包,跟前的人弯腰,手臂越过她,拿出了包,她的目光却定在了他脸上。
“你生得好像隔壁那个新搬来的人。”她惊讶道。
“是嘛?”
玉笙点点头说:“嗯,好像的,可惜你没有见过他……他有好多漂亮的书,我想他都是看过的,因为他经常在花园的檐廊下看书。”
他目中满含的笑意陡然一滞。若是没有记错,她并未进过他的书房。
“我们……之前见过,是吗?”
“怎么会见过呢,我都不认识你?”
她已然不清醒,从他手中拿过自己的包,便抽身朝门口走,只是步履飘忽不定。钟徊以为是多虑了,便也不再多想,紧随其后走出门去了。
突然狂起的风让糊成一团的意志清晰了一点,玉笙轻车熟路地往自家的方向走,他及时将人拦截,她看着面前的人,满眼惊喜难却。
“钟先生?”
“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握住她手腕,将人朝自己的车引去。他便是自己开车从海湾赶回来的。
“您是何时回来的?”
她停在敞开的车门前询问,钟徊抬手还置于车门上,生怕她再跑了似的,眸光游移在那神志不清的脸上,轻笑言:“一个月前。”
“可我没有听到那公寓中有何动静呀。”
“让人去修缮了一段时间,最近才重新搬回去。”
玉笙紧看着他,飘忽的眼神逐渐覆上一层雾,嘴上却如常感叹道:“这世道可真糟践人,什么都不给人留,却还要叫人看见。”
他也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回想自己有没有曾见过她,如是上次在舞厅,他第一眼见时只觉是陌生,但第二眼觉得眼熟,仿佛在很久以前便见过,却又寻不得痕迹,犹是隔世的重逢。
这让人由不得理清,便是要心生怜惜。
“或许是我又心生了虚妄,”她倏尔靠近,微凉的手心缓缓地贴上他的脸,眉眼之间许是哀愁,似是令人听见了它清脆的声响,“我时常觉得她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