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徊放下笔,呼了口气道:“要交手的事有点多,不过这还有几日,就快忙完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完。”她小声嘀咕,随其绕到他旁边,低头瞟了一眼那文件,突然道,“钟徊,你看过那北苑书房里的书吗?”
他不解,抬头对上她视线,沉默有时才点了头。
“只看过一些,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
“这样啊……今时不同往日,或许可以再去看一下。”
钟徊转回头,没有应声,玉笙低着头,久久地凝视着他侧脸,忽而说,“你怎么都不变老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人都会老的。”听见他声音里有笑意,玉笙又道:“我便觉得我老了,可你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样子,我有时觉得我没有必要想这么多。”
“你确实不用想那么多,合该只在你看得见的范围里挑挑拣拣,好的留着,坏的就丢了,不想也不悔,玉笙,这才是快乐的方式。”
玉笙弯腰伏在他肩上,双臂拥紧了他,转头亲吻他的脸,问是:“那你呢?”
“我啊……”钟徊也转头看向她,眼神悠远,似像晨时朝霞映着的海面,玉笙从中看到苍茫辽阔,他说,“你的快乐也会成全我,若是不能,定然还有其他办法。”
她点点头,跳过这个话题,问起他以前孤自到处走的生活。他说,他在任何想停留的地方下车,城市、小镇、原野、海边……那时他还喜欢记日记,但实际上那不能称作是日记,因为他不是每天都那么勤快。他的学校是叔父给他找的,换过几次,但读的都是经济学,苏子砚便是在最后一次换的学校里认识的留学生。
他说,回国后,他依旧是什么都不想做,看方明远练功吊嗓是他的乐趣之一,他可以坐在屋顶看一整天,其实那过得也还好,直至遇到程先生,程先生是个和善明义的人,他给了他机会,那时候钱财名誉是完全可以满足年轻人所求的东西,但日复一日,这样的满足也日渐式微,他便又开始离开翼州府,去到其他地方,包揽了程先生几乎所有需要出差的生意,南方、再北方都会去。
那时候,钟徊什么都没有,但什么也不需要有。
第51章 归去来兮
其实,在那一晚上,钟徊便有不大好受的预感,只是他笃定她不会这般大度,他想要她不大度,想她一直像此前那样盲目地坚守,如此,他也必然会相信,起码现在会信。
可当他看完她留给自己的信后,他又决定了保全与她的情意,而不是选择将它消磨殆尽,再也没有一样东西会像她对他的情意那样,不是短暂地满足某种心理,而是让他的一切忧虑都降落在不再塌陷的柔软之地。
钟徊,我走了,在明天的早晨就回燕台,我花了一整夜于你写了这封信,提笔才记起我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我想要你送别我一次,只是一次,请你看着我离开,因为我送别了你太多次,从我十六岁的那年初夏起,我几乎都在送别你,在我所活过的时间里,我似乎总是在送别,没有一样是我的,你也不是。
你总认为金夜舞厅的相见是初见,事情根本不是,一直住在乔山的人从来都是我,离开的人是你。你第一次来燕台,是初夏,住在我和姨妈隔壁那座漂亮的公寓,你有一个和蔼善良的管家老伯,第一天搬进来时,他就给了我好多糖,还帮我买来了新的习册本,因此我第二天没有挨先生的批评,也没有被留堂。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沉迷于你的存在,我会在阳台上看你的花园,你经常会坐在檐廊下,时常放了课就跑去乔山林的跑马场,你多数时候都在。但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冒犯,也不是自作多情,我没有任何企图,对于一个心智未熟的小姑娘来说,她连爱这样的字眼都没有联想过,只是像喜欢早晨的某一刻一样,喜欢你的存在,因为走出乔山的那条路在早上天还没完全亮时,阴暗得如同是通向地狱的路,她总需要借点什么跑过去,于是她借了天边破晓映出的山影,它坚毅的影子像把尖利的宝剑,当她冲过那条阴暗的路,它时刻都在她眼前。
而乔山太孤寂,我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身在昨天还是今天,可你的到来让这仿佛静止了的一切恢复生机蓬勃。
可是我从未与你说过话,那是我一直想做的,我们唯一一次可以说话的机会,是我那考得糟糕透顶的测卷被风吹进你的花园里,权衡之下,我爬上了那花园的墙,因而我实在不能容忍自己这么糟糕的测卷要叫你看见,所以我使劲力气,想把它脱进水里,让它顺着溪流,飘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叫你看见。但你还是看见了,你以为我是要想拿回来的,竟自以为是地递给我,看到上面的评语还当着我的面笑话我,所以我不想与你讲话,拿上我的东西,便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