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廷知道他听见了。那天他们从家里去餐厅,路上遇到乞丐,霍川杨照例掏出硬币,霍廷说:“你在害他。如果他今晚饿肚子,明晚继续饿肚子,后天就会去找一份工作。”
“也许他是没有机会。”
霍廷笑了,“没有那样的事。地球上处处是机会,找到机会豪赌一把,哪怕最后满盘皆输,也比摇尾乞怜香甜。”
后来霍川杨才明白他的意思。霍廷的位置坐得不稳,他们核心的业务有无数人想插手,所有人都试图把自己手上最有名的建筑师塞进去,都对霍廷虎视眈眈,他们美丽的大房子里被仰望的好生活像一座海市蜃楼,随时会被收回。
父亲在拿命运下赌,导致儿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惶恐失去。小伙伴、鹅肝酱和宁恕,失去哪个都是灭顶之灾。
霍川杨在学会惶恐之后,开始对名望这件虚无缥缈的东西着迷,如果有什么能救他,那就是建筑,这门功课是根定海神针,能把海市蜃楼嵌在土地里变成真的,能把宁恕、别人的目光和所有附着在他身上令人着迷的财富附加品变成现实。至于建筑本身,对他而言类似奥数,他不喜欢这个枯燥的东西,但这门手艺的好处确凿清晰,所以他努力找到了捷径,包括买稿、洗稿、剥削、甚至彻底的抄袭。
说起来,宁恕应该是第一个被他抄袭的人。
那天在大雨里接过吻之后,宁恕带他回到自己家的小房间,湿漉漉地继续亲吻、脱衣服、做爱,事后他下去给她买了块蛋糕,宁恕在床上吃蛋糕听摇滚,他把她湿透的作业拿出来吹干,替她换湿床单拖湿地板,没想到宁恕突然对他坦白了,“我就是因为你才学建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知道你暗恋我。我也暗恋你,行了吧。”
宁恕很认真,“我就算是学畜牧去给山羊挤奶,也不影响暗恋你。我学建筑是因为看你喜欢,你喜欢,我就喜欢。”
这是意料之外,霍川杨从来没想到他被恐惧鞭策出来的投入专注会被误解为喜欢。一个人做事认真,会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信仰之类的词汇。
他吹干宁恕的作业图纸,称赞她想法有趣,毕业后他把那个设计用在大楼上,宁恕是排名第二的设计师,第一是霍川杨。那时候宁恕爱他,他则没有意识到那本来是宁恕的作品,只觉得那座大楼是一封送给彼此的情书,谁都没觉得有问题。
后来他们组成团队开工作室,做了很多建筑,声名鹊起。占用别人作品的事,霍川杨做了很多,少数时候不自知,大多数时候他心里清楚,但都做得很干净,从来没有被发现,他也确实成了霍廷需要的那根定海神针,因为他的名气,再也没有人威胁他们的好生活。
像霍廷对金钱的欲望一样,霍川杨也得到了想要的名气。截止到那时,他们都有心想事成的好运。
不幸的是,宁恕在结婚后几年还是意识到了丈夫并不是自己理想中那个傲气清高才华横溢的建筑师,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沽名钓誉之辈,她热情地追随了半辈子,结果成了他作恶的帮凶。
幸运的是,宁恕和他的这场争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他辉煌的名号停留在那年除夕,从小想要的名誉和爱情都没有崩塌,结局尚且还算圆满。
第三个充满欲望的人是霍廷的三女儿。
她出生在霍廷成为霍廷的那年,那时霍廷人在东京,正是晚樱花开的时候,所以她叫霍川樱。
她的名字是好的,家境是好的,教育也是好的,父母对三个孩子一样照料,但小孩心里知道不一样,霍川杨天生夺目,得到了所有的关注和期待,弟弟妹妹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整个家族都把她和二哥看作一样的次要角色。她最讨厌的人是大哥,她最高兴的事是发现二哥也一样。
四岁的时候,她和二哥干了一件大事。
那年冬天,他们几个跟着大人在河边钓鱼,大人去接电话,她和二哥一拽渔线,把大哥扯进河里,冬天的河水刺骨,人很快就会失温冻僵。
他们两个干了坏事,期待着从此以后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心里害怕,最后很晚才回了家,没想到大哥坐在壁炉前烤火打喷嚏。
他天生好运,河下游的渔民把他捞到送回来了,他没死,也没供出弟弟和妹妹。
但是霍廷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的两个有害人的心,大的那个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这种受害者的姿态更能显出弟弟妹妹的恶毒,父母惩罚他们,就是替他报复。还有,老二是个没主见的孩子,想不出这种阴招,整件事是谁出的主意,霍廷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