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189)

后台灯光大亮,充斥着熟悉的油墨味、泡面味、泥沙味,模型残骸和手稿图堆得像座小山。看来建造“雁”的时候李箬衡他们大概把这里当作战室了,地上还支着几张行军床,舒澄澄甚至认出了她穿过的那件小林的黑外套,上面全是边牧毛。

舒澄澄绕过那堆垃圾,总算看见那条长春花蓝色的长裙,它被一块纸板折成的衣架撑起肩带,挂在高高的化妆镜子上,裙摆平平展展,黑缎带在腰部被打了个工整娇柔的蝴蝶结,霍止窝在椅子里,两脚搭在化妆桌上,又在睡觉。

以前把安定当饭吃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累到能随时随地睡觉了,而且姿态很不规矩,有几分落拓颓唐。如果不是这张脸,她都差点认不出是霍止。

她轻手轻脚上前摘下裙子,余光注意到镜子里的倒影,像小林说的,霍止这两年十面埋伏,耗光了所有精力,憔悴得很明显,下颌骨锋利,显得整个人更加锐,分明消瘦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没让裙角碰到他,但也许是气味,也许是别的,霍止还是慢慢睁开了眼。他并不意外她会来,只揉了揉眉心,放下脚,坐起来温声说:“不知道你住在哪,不然应该给你送去。”

“酒店,”她说,“不用麻烦,找到就好。”

她拿出垫肩膀的纸板,把衣服叠好,对霍止说:“那我走了。”

霍止看看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于是站起来,拿起外套,“我送你。”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打了车。”

他没坚持,“好。你打车,我叫司机。”

各走各的,相安无事,她也没问霍止现在换去了哪里住,跟他一起走出雁心。其实时间太晚了,她打的车到现在都没人接单,在雁心门外马路对面的新公交站坐下等,霍止的司机也没来,他在站牌边站着,跟她一起等。

他穿得不算多,露在外面的手冷得发白,身姿依旧是青松翠柏似的笔直,显得更冷了。她把衣服放到包里,包里掉出一颗糖,是白天吃饭时餐厅送的姜糖,她弯腰捡起来,手指慢慢揉捏着包装,看看糖再看看他,最后决定做个相安无事的前任,拿着糖,张开手心给他,“会暖和一点。”

霍止盯了那颗糖半晌,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她一翻手,让姜糖掉到他手心,谁也没碰到谁。

结果霍止并没有要吃糖的意思,收起五指,仔细把糖收进口袋,又低头看看地下,“刚才着急了?”

舒澄澄也跟着低头看,才发现刚才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袜子都穿错了。

她总ᴶˢᴳ在霍止面前丢人,但是彼此最难堪的一面也都见过了,而且都已经过了两年。

她摇摇头,“我心理素质好,大不了李箬衡把我杀了。”

他又笑了,嗓音带沙,但眼睛是亮的,眼角微微上扬,还是以前的样子,“不会,他想你回来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为难你。”

她没接话茬,低头看手机,希望有司机接单,好快点离开这里。黑色屏幕的倒影里影影绰绰,亮的是雁心,暗的是霍止。

霍止也正隔着马路看对面的建筑,告诉她:“不够格跟你相比,但我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在跟她交待,就好像这还是她的作品。

空气潮湿又冷郁,道路两旁的松柏树叶窸窸窣窣碰撞,快要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霍止呼出一口白气,慢慢问:“有没有想过再做回建筑?”

想吗?除了做梦的时候都不想,她也很少做梦,偶尔才会想起那些有力的线条,如有实感的材质,拍桌子吵架时吵出来的灵感,还有别人看她图纸时的忐忑心情。清醒着做别的工作时她总走神,这两年泥沙俱下,分不清在千秋的日子和眼下的生活哪个更荒唐。

风从后脖子里吹进来,霍止折下腰替她拉起垂落的围巾,她听见他轻声说:“想就回来。”

她稍微别过脸不看他,也想不出怎么回答。

这时候有人在马路对面叫了她一声:“舒澄澄。”

闻安得很少连名带姓叫她,同事在时他叫她小舒,没人时他叫她舒总,调侃她时叫舒经理,接吻时叫姐姐,偶尔还叫爹。他这人从来没正形,这么黑着脸认真叫她的时候,她才发觉他其实挺凶。

霍止的手还放在她的围巾上,一动没动,只是就像动物世界里美丽的毒蛇在审视闯入领地的猎物那样,脊梁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闻安得过了马路,朝霍止伸出手,看着是要跟他握手,其实是要他把手从她脖子上拿开。

霍止看看她,再打量面前的闻安得,用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毫不费力就把人条分缕析的目光,阅读两个人各异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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