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与天空,历史与星辰,玻璃和化石,洪荒和鬼魂,地球和宇宙,东亚和西欧,猛烈的视觉冲击和蕴藉的想象空间……样样都是噱头。
当时,有关霍止的新闻多数是一些伤仲永的猜测,因为霍止似乎并不像霍廷宣称的那样优秀,他长大之后,迟迟没有作品问世,令人怀疑他小时候那些惊艳的创想是否都是霍川杨代笔。直到这一年,那座一时轰动的公园落成,这个在质疑中沉默独行数载的天才终于建成了他应有的开场白。
但他的公园和卢斐没有一点关系。卢斐没有和他合作,没有参与他的团队,也没有抢走他的任何名誉,应该也没有脱掉他的裤子。
现在看来,霍止有足够的手腕应付卢斐,卢斐的行径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儿科,他甚至可能早在船上的春令营时就已经看清了这个亚洲女生的才能货不对板,因为在他后来的团队名单中,那个红发的美国人莫瑞林赫然在列。
站在八年后回想,舒澄澄那时办的事的确太不高明,低幼得离谱,但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把莫瑞林的作业订进卢斐的封面。
那时她是认认真真想为霍止做点什么的。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让燥热懊悔的青春期好受很多。
好在撞了脑袋,那阵子她过得颠三倒四,她把对霍止的惦记抛到了脑后,久而久之,什么都不想了,几乎是忘了,好像忘了就能昂首阔步走下去。
可是杀千刀的郑溟缺钱就又想起她了,还要她也一起想起来。
现在郑溟把前尘往事从地底下连根拔起,舒澄澄干过的所有事都像霍止的地下公园里那些古生物化石的花纹,有幸被掩埋了一阵子,但或早或晚都要被挖出来,陈列在日光下,供人点评参观。
舒澄澄下床去招待所门口买烟抽,思考如果她给了郑溟一百万结果会如何。
也许他收了钱也没完全闭嘴,眼下是安生了,可是将来要是再缺钱,他还会来找她的麻烦,她只要还有点财运,就是他的自动提款机,她每天担惊受怕,同时还依旧试图做出点好设计,但每当日子变好时总会惊醒,想到拥有的一切随时有可能塌陷倾圮,惶惶不可终日。
也许郑溟说到做到,收了一百万,就再也不为难她了,她也相信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但这次没有卢斐把她撞出脑震荡好让她把不愉快全忘掉了,就算她扎扎实实地做出了成绩,午夜梦回时,也总会梦见那间奥热狭小摩肩接踵的打印店,她在里面把莫瑞林的作品盖上卢斐的封面,满身是冷汗。还是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那么那么,如果她不给这一百万呢?
如果就让郑溟把她的事说出来呢?她做过那么彻头彻尾的错事,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被昭告天下也是应该的,就让郑溟说出来,她自己离开千秋。她的名声坏掉了,但她以前做的错事跟千秋没有任何关系,她走了,千秋还活着,。
她又在招待所门口的石狮子边坐到天亮,郑溟出门买烟,正看见她在门口,抄着口袋问:“想好了?”
她点头,“你想发就发出去吧。”
郑溟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笑了,“你?你不会让自己被搞臭的。你会给我这笔钱。不信我们走着瞧。”
他不信她会舍得把手头的成绩全扔掉,但她才二十六岁,头脑不错,毅力坚实,干什么不行,难道非得在这个熬夜受气的行业里耗着?她摇摇头,说:“随便你。”
招待所对面是个小巷,里面有几家民宿,来上公益课的学生就住在这里,清早有几个学生出去找海滩拍照,嘴里叼着包子,嘻嘻哈哈跑过去。舒澄澄也饿了,撇下郑溟,顺着学生们来的路进了小巷,曲曲折折绕过几个片区,找到家开门最早的早餐店,她在外面的桌子上坐着吃清汤面,听老板和老婆吵架拌嘴,竟然还有食客调停,“老板娘,他有私房钱算啥,你自己也藏点呗,你帮我弄几份特产,我晚上来拿。”
老板娘跟他讨价还价,口音嗲嗲的,标准的吴侬软语,“明天拿好吧?我昨晚跟你打游戏打到好晚,今天懒得做呢。”
闻安得笑,“明天来不及啊,我晚上就走了,姐姐你今天辛苦一把行不行?”
老板娘很遗憾,“才刚混熟,怎么就要走了,去哪里呀?”
“去北京赚钱回来给你当私房钱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老板气得面红耳赤,拉走老婆去后厨赔礼道歉。
岛上的特产是一种小烧饼,馅料有红糖的有辣的,老板娘给闻安得拿了点试吃,闻安得端着那一碟子小烧饼走过来放到舒澄澄桌上,弯腰看她,“不错,还知道吃饭,你心情好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