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拖着满身伤痕来到主帅帐内,怒目横眉。
“明明是我赢了,”他的眼眸中有烈焰燃烧,“元帅先前的承诺难道不作数了?”
“知道什么是夜郎自大吗,”道戈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不过侥幸打赢一人,便真当自己无逢敌手了?你上过战场几回?有排兵布阵的智谋吗?有领兵作战的能力吗?披了身战甲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再说了,”他缓缓蹲下,目光与祁念笑对齐:“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重用一个通敌的色目人?”
“我——没有——通敌!”祁念笑目灼似火,几乎要将牙根咬碎。
“重要吗,”道戈辛哈哈一笑,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人云亦云的道理,祁都尉不会不懂罢?人心与人言,是最致命的武器。你该庆幸,风声尚未传抵大都朝廷。那还不是因为本将不计前嫌,替你遮掩得严实,望你能将功抵过,别不知好歹啊……”
“路,我给你摆明了。你自己选。”道戈辛阔步走回主座,慵懒地半卧在虎皮软椅上,下巴微扬。
祁念笑一语不发,双手攥紧,几乎要将驼皮地毯抓破。
片刻后,他仿若灵魂被抽离,双目空洞无神,落魄地以膝跪地,渐渐弯下了脊骨。
“先前……是末将轻狂不懂事,屡次冒犯大人……还请大人宽恕……”他将尊严放低至尘埃,卑微叩首道。
道戈辛端量着他,不声不响,似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末将今后必定……唯您马首是瞻,不敢再造次……”
祁念笑侧目切齿,极力忍耐着耻辱之心。
“祁都尉啊,你说说你,早听话不好吗,非得在南墙上撞个头破血流,适才认清现实,啧啧……”道戈辛言语侮慢,笑得猖狂:“本将的金靴沾了泥污,祁都尉看不见吗?”
阵阵眩晕感笼罩着祁念笑。
他压下作呕的冲动,缓缓爬过去,用手掌为道戈辛擦靴,每擦一下都用了极重的力道。
“祁都尉诚意满满啊,”待他停手后,道戈辛眼珠子转了转,“可本将怎能重任一个……如此见风使舵的下属?此事传出去,本将苦苦积攒的好名声都要被玷污了。”
他肆意狂笑着,全然不顾祁念笑怒而发抖的身躯,和那如刀的眼光。
“四十天后,和林仓会分拨军粮至城关,祁都尉既然身手不一般,应当能担起督运粮草的职责,对吧?本将对你委以重任,还不速速道谢?”
去关外督运粮草?只他一人?
这哪里是“委以重任”?
分明是将他祁念笑与战场彻底割裂开。
或许他再也上不了战场。
如果祁念笑仍想奋起反抗,反抗道戈辛的压迫,反抗一切不公待遇,那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如果他屈服顺从,就此随俗浮沉,即为自溺自缢,又哪里还有出头之日?
道戈辛对他的杀意早已板上钉钉,两条路,无非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对于祁念笑而言,这是个无解的死局。
他没得选。
他被逼上绝路了。
刀就架在脖子上,稍动分毫便是死。
偏偏刽子手视他为玩物,戏弄于股掌中。
明知难逃一死,却不知死期何在。
也许是这一刻,也许是下一瞬。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第61章 与子偕行(五)
毡帐内,祁念笑谨慎地环顾四周,然后从护腕的缝隙中抽出一张字条,悄悄丢入火堆里。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舌很快吞噬了这小条羊皮纸,依稀可见其上元文字迹。
——午夜会于玛纳斯湖,齐攻阿勒台谷。
祁念笑眼瞧着字条被烧成灰,眸中翻滚着道不明的暗流。
突然,岱钦掀帘入帐,瞧见祁念笑在,似乎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你没走,”他按着心口,庆幸道:“我有要事告知你,道戈辛派你只身去城关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祁念笑默不作声,僵硬地挪了挪身体,挡在岱钦与火盆之间。
“道戈辛在罔山路上设了重重伏兵,他想除掉你,你千万不可走上那条路!”岱钦神色凝重,小声叮嘱道。“哪怕绕远,多花些时日,总归要避开道戈辛的探查……”
祁念笑眉眼闪动了一下,随即攥拳冷笑道:“还要继续忍受下去吗?总不能每次都由你来为我通风报信罢……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受够了……”
不等岱钦回答,祁念笑再次开口,只是他说这句话时,俊秀的面孔顷刻间变得狰狞。
“我想杀了道戈辛,你会怪我吗。”
岱钦大惊,立刻安抚他道:“别冲动啊佑之,想想我们的初心,会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