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戈辛,元族人,开国名将,是继后南宓的弟弟,身长七尺,虎首虬须,战功彪炳,声名远扬,是所有北境军士心中的标杆,更是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只有祁念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恶魔。
他是怀王党羽,本就对色目人与汉人极度排外,还在军中建立起了自己的朋党,笼络了太多奉承之人。
他并非嫉贤妒能,却是不许有能力的人身处于与他对立的立场,众兵士们慑于其淫威,纷纷站队,有异议者要么被屈打顺服,要么就……
胡天六月即飞雪,草木皆枯折,北风呼啸汹涌,天寒地冻,而人心更冷。
道戈辛新官上任,三把火都烙在了祁念笑身上。
第一把火,拿祁念笑异族的身份大做文章,大肆鼓吹血统的尊卑贵贱,渐渐将这种思想灌输给北境军们。
第二把火,架空祁念笑那少得可怜的兵权,明升暗降,不许他干涉军调相关的任何事宜,却将最重最累的苦差事打发给他。
第三把火,也是最可怕最阴损的一招。有了祁念笑死守和林粮仓、不发援兵给怀王的先例,道戈辛派人在军中搬弄是非,造谣祁念笑有通敌谋反之心。
即便祁念笑镇定自若地解释道,分明是怀王严令他驻守和林仓,不许离开半步,他也只是奉命而为。
他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又无法自洽其说。毕竟当初,他的确有惩戒怀王之意,迟迟不发援军并非没有私心。
于是谣言四起,怀疑与中伤的唾沫几乎将他淹没。
起先,祁念笑身边尚有许多自己人。熟悉他禀性的兵士们都与他齐心,愿为他证明,或是仍与他为伍,却都遭受了道戈辛非人的折磨,甚至于死亡的威胁。直到最后,为了保身,连他自己的手下都开始孤立他。
大半个北境军都在谣传他通敌。
叛国,通敌,谋反,每个字,每个词,都是悬在祁念笑头上的利刃。如果这些谣言传到千里之外的朝廷,那么根本无需查证,祁念笑当即便可以饮恨西北。
至于今日的殴打,起因是一场失败的战役。军队在与敌军交战时引发雪崩,人马辎重等皆掩埋于积雪下,损失惨重。这原本是个阴差阳错的天灾,即便归咎,也该论主帅部署不当,而非都尉抗敌不力。
然而,所有人都认为是祁念笑的错,认为是他带领兵士们有去无回。
他们说,祁念笑故意而为之,说其心必异。
本就遭受千夫指,被万人戳着脊梁骨,有谁会说他祁念笑清白无辜?
疼痛感绵延不绝,渗入骨髓,扎在每一寸皮肉上,祁念笑疼得眩晕干呕。
呕出来的却只有血沫。
分明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祁念笑始终没有求饶,甚至没发出过一声哀嚎。
这反而激怒了兵士们,以致暴行更甚。
他们敢这样对祁念笑踢打蹂躏,如此地肆无忌惮,全然是因为背后有道戈辛的指使和撑腰。
是道戈辛想折磨他。
道戈辛见不得他好,见不得他活。
第59章 与子偕行(三)
那群兵士打累了便哄笑着走了,只扔祁念笑一人在泥滩中,他便像是被丢弃的烂肉。
直到淅淅沥沥的雨丝终于收停,祁念笑才幽幽转醒。双手早已血肉模糊,隽容青紫遍布,躯干更是僵硬动不得,脚踝也高高地肿起。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却是丝毫使不上力,再次栽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他扶起坐好,让他得以背靠在身后的山石上,又将一只水壶递到他面前。
壶里清泉微微晃动,祁念笑顾不上浑身疼痛,捧起水壶便狼狈地往下灌。
那人带了药箱,其中装着各种名贵创药,都是祁念笑平时没资格触及的。
那人极为耐心,细细为他涂抹伤药,而后拿出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每涂一下药,祁念笑的肩膀就忍不住打个哆嗦,但又生生将所有疼痛吞咽进腹中,便是咬着牙,一声都不吭。
“你可还好?”为他上好药后,那人从怀中摸出几个烤馕饼,推塞到祁念笑的手里。
“你是谁?”祁念笑强撑着意识,总算将来人看清。
“我叫岱钦,”他用汉文生疏地说着:“打海都的时候,有幸与你偕行,你那些仗打得很漂亮。”
他顿了顿,而后学着中原礼节,拱手抱拳,文绉绉道。
“君之前程不可限量,在下佩服久矣。”
这是多年以来,祁念笑听到的第一句赞扬。
心中升腾起一簇莫名的情绪,他放下手中馕饼,强压着喉咙中的哽咽,缓缓回礼道:“蒙受阁下关照,在下感恩怀徳,他日——”
岱钦却笑着摆手,语气轻快道:“莫说那些客套话,我不过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称不上什么恩德,只是见不得一群人扒高踩低,见不得你遭受的一切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