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是爱,是欲,更是无法自拔的依赖,饮鸩止渴的贪恋。生平最幸福的时刻,大概是……闭眼前是她,睁眼后是她,被衾不冷了,夜不再漫长了。
原来一个安稳觉,于我而言,也不再是奢望。原来世上还能有如此强烈的欢愉,不是我充斥了她微渺的空隙,是她填满了我残缺的一生。
抱着她的时候,胃是暖的,心是热的。
千疮百孔的心,都被她仔细修葺。
我想和她有未来。
欢愉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我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娶她为妻,一辈子与她相守相伴。婚书我写好了,嫁衣我备好了,过嗣的仪礼也同恩师商定好了……我原本,很快就能娶她为妻了。
记得她问过我,我们佑之,自是有信心做个好丈夫,那么,可有信心为人父呢?
我陷入了短暂的迷惘,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并不曾被我的父母爱过哪怕一刻。封存的记忆里,永远有两双冷漠的眼睛,好像我是喜是悲是死是活都与之无关,只需按他们的预期做事,成为一个摆设,扮好一个工具。
他们不爱我。还要用父权压迫我。
……为什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小孩呢?
我想如果我有了小孩,肯定要用我的一切守护她平平安安,一辈子为她遮风挡雨,她喜欢什么我哪怕上天遁地都得给她找来,她不想做什么我就绝不指点绝不逼迫,我要让她快快乐乐地生活,什么苦什么累,都别来沾边……
长生天,你可曾听到过我的祈愿?
且燃尽我贫瘠的内心吧,就算耗空我整个人都不为过。只要是为双双,只要是为她。
我知道,是“她”。
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成形了啊。
于我而言,这辈子最深的伤疤、最可怕的梦魇,不是阿尔泰山。
是在灵枢堂,祭祀大典当日。
忘不了,我的祁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身冰冷,双唇灰白。忘不了,那一盆血水被丹溪大夫端出来。
——是女儿呢。
丹溪叹气。
而我,曾睹过无数尸山血海的阿修罗,就在一瞬间,因这刺目的鲜红与血腥,痛苦得好像每一寸骨头都被剔肉尖刀挖出来剁碎了。
我的孩子。
她还那么小。
她是从寒寒身上……剥落的……寒寒的骨血。
——是女儿呢。
灭顶之灾带来的,只有灭顶的痛苦。我的妻女所承受的一切,是我此生都无法宽恕自己的原由。午夜梦回,挫骨扬灰。
我好像过了很久才恢复神志。最后,我将双双埋在长廊外,梅花树下。那天雪很大,我想起了以前和祁寒坐在这里守岁,当时她央我去给她堆个雪人,我不喜欢雪,就没动。她说想吃冰糖葫芦,我也没给她买来。
悔恨莫及。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将双双埋好后,我开始徒手聚拢白雪,搓成圆圆的雪团,越滚越大。
手冻得没了知觉,我也没停下来。
我堆好了雪人,在它手上插了串冰糖葫芦。雪人陪伴着双双,安静地陪伴着她。
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也不知。只是忽然想起了“刻舟求剑”的故事。
小时候嘲笑过故事里的人,觉得他真傻,船都走远了,剑是掉在江中央的,刻了标记再去岸边,能找到什么呢?
后来才渐渐明白,其实,在流年的长河中,人在某一刻失去的,都想在错过后再一次次重返重寻——殊不知,自己站在岸边,是什么也寻不到的。
失去的,已沉在了江中央啊。
许多年后,我又从丹溪口中得知祁寒有孕。
我望着她的肚腹,傻傻地问,多久了。
我只是想到了双双。我知道五个月的胎儿,是成了形的。我见过的。
双双在的时候,我都不曾触碰过她,甚至不知她的存在。但我听说,五个月的胎儿是会动的。
好想知道……若我将手放上去……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
我的确讨厌赵禀不错。
但这是她的孩子。
……我就会爱。
这个小生命,在动呢。
掌心传来的温度,为何徒让我两眼发酸呢?
我抬头望着祁寒,不由自主地笑了。我是真心地为她感到喜悦,也是真心地想念双双。
可惜,我们的双双福气太浅。
可惜她摊上我这样的父亲……没能保护好她。
始作俑者国师,他是真该死啊。当我最终杀掉他,大仇得报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地想哭。
如果下辈子……我的灵魂洗清了罪孽……
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与祁寒携手鬓白……
双双再来做我们的女儿,可好?
祁念笑万字独白•梅香
我最后一次与祁寒交谈,是从公主府出来,同坐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