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迢迢(457)

……走吧,祁寒。

趁我还未反悔。

趁我还能勉强维系理智。

趁我还能于阵阵嗡鸣声中,挨过这近乎窒息的痛苦……

“长兄!”

颅腔内的嗡鸣于一瞬间激越,祁念笑鲜少如此失态过,诚然目眦欲裂,不敢置信般猛回过头。

他正对上了她的眸子——这是时隔多年来,她第一次认真望着他——没有幽怨愤慨,没有毫不在意,再没有复杂的情绪。

祁寒护着隆起的肚腹,缓缓撑膝起身。

她平静地与他相望,隔着天地素霜,像是隔着迢迢迤河;两岸皑皑无际,那是他再无法横越的长壑。

“祁寒,拜别长兄。”长睫盖住了她的眸光。她毕恭毕敬地抬起双臂,握着令牌,拱手端与肩平齐,然后缓缓躬躯行礼。

一如十年前,大都长街,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祁寒拜别长兄。

字字清越仿若仍驻心头。

——拜别二字可不是这样用的。若非再无相逢时,万不该乱讲。

半世浮华此刻都似过往云烟,唯独回忆讥讽地鞭笞着他。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她搀扶起她的丈夫,看她对那人柔声细语,看他们紧紧依偎前行,然后看她的背影愈发遥远。

不知何时,大雪已覆掩了脚印,封盖了她行过的所有路途。雪层越积越厚,像纯白无暇的绒毯,平整得,仿若未曾来过人。

而他仍矗立原地,木然如雕塑。

……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像雷鸣电闪出现在他脑海里,只一瞬间,便激起万箭攒心。封闭着的感情沛然爆发,如遭业火燎烧的棉花海,以最迅疾、最惨烈之势,被摧毁得一塌糊涂,空余极致的残破凄凉。

……不。

不要。

不要这样……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出眼眶,一发而不可收拾。又几乎是一瞬间凝成冰霜。

他迈开脚步,疯了似地冲往她离去的方向,跌跌撞撞,再也顾不得任何。意志崩裂瓦解,此刻的祁念笑已全然失控,只想用尽浑身力气狂奔追赶。片片雪花飞旋扑面,像有千万把冰冷的小刀割在皮肤上——剖心刺骨地疼。

“祁寒——”他再也忍不住绝望的厮嚎,足下趔趄,猝然跌落山坡,身子在雪中翻滚了几转,溅起白茫茫的飞雾。一阵喘息后,他撑着双臂支起上身,早已是五官纠拧,涕泗纵横满面。“祁寒,祁寒——祁寒!!!”一声接一声,痛彻了心扉。

他只影跪倒在这泱莽的雪地里,弓着身子嚎啕大哭,倏如蜉蝣,渺似微尘。凄厉的长啸久久回荡,冰雪冻伤了连心的十指,膝下好像灌了铅一样,抬不动,拔不出,都教风雪淹没。

“祁寒!祁寒!祁寒!!!”

雪雾弥漫,不见巅麓,无寻去路。

而他与她,再无相逢时。

雾锁山头,山锁雾。

终是……

天各一方,陬澨天涯。

—正文•完—

第零章 祁念笑万字独白•日落

(一)

成德六年秋,宋末帝余党穷途末路,尽数葬身雪山。

我如是汇报朝廷。

成帝未加多问。

自我从乌思藏回大都,安妥好朝中事宜后,便告假赋闲在府邸。一来我早已无心参与庙堂的浑水,二来身体染疾,垮得迅速。

像是在油尽灯枯中等死。

枫芒和连拾以为,我的病因源于双腿,源于那日长跪恸嚎在大雪纷扬里。

身体的伤病确是如此,真正危笃的,大概是心病。

却是不曾想,有一人会造访祁府。

那是三月望日,我一如往昔坐在长廊一侧的坐凳楣子上,见漫天柳絮飞扬飘零,落入水面,缓缓沉浮。我想,若祁寒在就好了。她最喜这条长廊,冬日坐在对侧看雪玩雪,或是央我堆个雪人,夏日又对池塘这侧情有独钟,赏荷戏水,好不安生,阳春捧飞絮,暮秋踏枯叶,从来怡然。

“你也就在想她念她时还有些生气儿。”

一声揶揄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闻声回首,委实诧异于霁宁公主的到访。

“臣……参见殿下。”我拖着病躯起身,颤巍行礼,又听得她嘲讽道:

“行了行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本公主嫌晦气。”

霁宁出言毫不客气,我自知愧对这位殿下,从前犯浑对其下过黑手,只是这些年不敢面对,也不曾亲口致歉。一时间,疚意更甚。

“敢问殿下,何故造访。”我抬手引路,她便跟我来到了正厅,落座主位。我一边依礼节为她斟茶,一边问道。

霁宁不搭腔,只是掏出一封信笺,甩在桌上。我定睛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放夫书”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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