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火难遏,厉声呵责中满是担忧与惊慌,“你以为你用性命相挟就能达到目的?!你真以为——你这样就能胁迫我?”
丹溪连忙放下药箱,开始给祁寒诊脉。
“随你怎么想,”祁寒话音虚弱,半阖眸,单手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信或不信,我真不是故意的。突然两眼一黑就往前栽去,才磕到了桌角……”
她又冷笑一声:“还有,注意你的用词,讲话放尊重些——他是我丈夫,非你三番五次能羞辱的!”
“祁大人,”丹溪小心翼翼地打断,“寒姑娘久经劳碌,休眠不足,又日夜殚精竭虑,心脾阳虚导致气血运行无力,从而晕厥……”
“我?羞辱他?”祁念笑一拳砸在了床柱上,恶狠狠地道:“他也配?他都废物成了这副德行,连自己的妻都护不好,竟还能得你如此维护?擦亮眼睛罢!看看清楚他有多无能,少犯蠢——”
“究竟是谁不配我称他一声丈夫?”祁寒的声音比他的还要阴冷万倍,“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告诉你,我的郎君有我来疼,他自是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唯他值得,唯有他配。”
就在双祁争吵的同时,丹溪又仔细地布指切脉,眉头愈发紧蹙,“祁大人……”
祁念笑却已听不进去丹溪的话了。
“别给我上演这出生离死别的苦情戏,”他下颌紧绷,眼梢泛起薄薄的红,“他都已经不要你了,只你在自作多情!”
“寒姑娘她——”丹溪的嘴唇哆哆嗦嗦。
祁寒亦不甘示弱,回瞪着祁念笑,“我请求你打消意淫。挑拨离间,在我这行不通!”
“——已有了身孕!”丹溪颤悠悠开口。
第414章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下)
忽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内室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寂静,谁也没有说话。只可闻烛芯燃烧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噼啪声。
祁寒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
她撑坐起来,慌忙伸手按在自己腕间,颤抖着探寻脉象。
“虽然脉象微弱,但在下行医多年,不可能诊错……”丹溪说。“寒姑娘,月信可是迟迟未至?近来都没有恶心晕眩的反应?怎自己也没个察觉呢……”
床榻前,祁念笑仿佛被谁施法定住了。他呆愣愣睁着眼,周身僵直,就这么望着她。
视线却缥缈,好似并未聚焦在何处。
“……多久了?”他突兀地问了一句。
“什么?”丹溪起初有点懵,没懂他在问什么,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或许是想问这胎儿的月份。
于是丹溪好气又好笑,说:“这可不是诊脉便能诊出来的啊,我是大夫,不是天眼通。若真有那一窥究竟的本事,还行什么医啊,去窃金库得了。”
无人被逗笑。
沉默泛滥良久。
祁念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禁不住微微发抖。
忽就觉得,此间的空气是多么稀薄啊,稀薄得,好像他不管怎样用力呼吸,急促地呼吸,都阻挡不了心肺变得沉闷阻塞。
耳边嗡嗡地响,意识也开始恍惚。
一片凌乱。
他转身朝外走去,髋骨猛撞到桌沿,撞得瓷茶具叮当响,人也打了个趔趄。
屋内,丹溪转而面向祁寒,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也给她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
“寒姑娘,以后可不敢再折腾身体了啊!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毕竟从前母体受损严重……”意识到自己失言,丹溪面露尬色,转开了话题。
祁寒微张着嘴巴,手抚上小腹。她眉目低敛,眼眶中似渐渐充盈了什么光亮。
那是一种喜悦的光亮。
却也含了丝丝缕缕的伤悲。
这个孩子,流淌着她和她丈夫的血。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到来了。
在她与郎君最困苦的逆境中到来。
一声轻而缓的叹息,淡如晨露,薄似雾凇。她有些茫然,有些无措,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才能保全。
保全她仅有的一切。
……
……
夜里,祁寒命人打了热水来沐浴。她实在太疲惫了,疲惫得浑身酸胀困顿,当真需要放空脑中思绪,就这么简单地休息片刻。
她躺在浴桶里,枕着木桶边沿。
不知不觉竟浅寐了一会儿。
蒸腾的水雾渐渐散去,南苑熟悉的布景在雾气后显现。一阵凉意弥漫开来,迫使她打了个寒战。
“欢儿,水凉了……”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下意识扬声唤道。
下一瞬,她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痛苦的战栗夹杂着凉意,猛然袭来。
欢儿死了,死在了五年前的寒冬。活生生被打断了腰脊,当堂咽气,残躯被扔在了荒山野岭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