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倏尔发觉,沉重的铁链锁在他手腕脚腕,一端深嵌入墙壁,链条紧绷着,颤动着,让他连寸步都挪不开;脚上的镣铐甚至带了一圈尖刺,他只要动弹一下,那刺就要在他骨肉里扎出窟窿,直弄得血涌如注。
她张着口,说不出话,泪水像倾泻的暴雨。
心疼得窒息了。
“你们,就是这样折磨他的?”祁寒怒而回头,愤恨地瞪着成帝,爆发出尖利的吼叫:“你们凭什么这样折磨他?!”
成帝被她这么远远一吼,明显挂了脸色,不悦地轻嗤:“不然怎样?还要将反贼之首供养起,好生伺候着?”
祁寒懒得回怼。
她此刻全部的注意,都在赵禀身上。
“郎君你别动,当心扯到伤口!”她扒住栏杆,哽咽着,竭力想要看清他。
赵禀勉强撑起上身,艰难地喘息,目光落在了她的脖颈。
纱布。
为何缠着纱布?
他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她是如何劳苦才能来到此处的。
越是明白……
心就越痛。
……值得吗?
她为了他这废物丈夫,值得做到如此份上吗?
双手抠抓着地,每一处骨节都在颤抖,泥污陷进了他的指缝与甲缝。
他再抬眼时,神色明显沉冷了下来。
似蒙了一层尘。
“……回去吧,”他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祁寒尚且泪眼朦胧,听到他这句冷淡的话,便是呆愣愣瞪大了眼,抽噎也戛然而止。
“……郎君?你怎么……”
“我不知你同元帝做了何等交易,”他打断她,“但看你这一身锦衣华服,”他冷冷地笑了,“也能猜到大概。”
她怔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她被关进內苑当天,便有无数宫人强行换下她逃亡时的旧衣,按着她沐浴梳洗,还给她换上了这件满是珍珠玛瑙的华贵宫装。
他想成什么了?
“不是,我没有——”
“我不关心。”他扭过脸,垂眸看向一旁,“我管你做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落魄至此,你便是如何另觅出路,都不为过。”
久久没等来她的回应。
赵禀猛吸了一口气,心仿佛被掏空了,“我反正已是将死之人了,没什么值得眷顾的。别对我抱有期待,赵禀此人,本就狼心狗肺,心眼儿小,脾气坏透了,从前隐藏得好……终归,不值你牵挂。你走吧,顾好你自己,快意余生。别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
“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祁寒一动不动,只轻声问,“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他沉默了。身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呼吸、发抖,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而她,本就是在筋疲力竭后,凭着对他的执着与挂念,勉强撑着一口气才来到了他的身边。
此刻真的好累,好累,没有说话的力气,没有流泪的力气,甚至快没了喘息的力气。
直到她被成帝带离诏狱,也仍是恍恍惚惚,踉跄不稳。
刑部外,成帝坐上了帝王辇,侧目一扫,发现她没上马车。
“还等什么呢?来也来过了,见也见过了,人都没给你好脸色,还愣着做什么?”
祁寒垂首,没有回答。
她忽然缓缓跪在了帝王辇前,俯首叩拜。
“圣汗……”她喑哑道,“求您开恩……至少,别让刑部折磨他。求您让人卸下他的镣铐,请来大夫为他治伤,保证他有干净的水和吃食……”
她从未用过如此低微的姿态请求成帝什么。
现在,缩成一团的身影更显渺小,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凄凉。
“圣汗,求您……给他体面和尊严……”她直起上身,头垂得很低,双手合十,拇指紧抵鼻梁。
她生平第一次放下了自尊,第一次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成帝愣在辇上,微张着嘴巴。
简直难以相信。
……
……
囚室幽暗。
赵禀眼前一阵眩晕,猛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弓着身子,牵动溃烂化脓的伤口。
良久,他仰靠在墙壁上,双目无神,落在虚空中某个点。
“赵某以为,只有见不得光的老鼠……才总有偷偷摸摸听墙角的癖好。”泛灰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无耻之徒,走到哪儿……都改不了习性。”
阴暗的拐角处,一道身影缓缓踏出。
被讽为“无耻之徒”的男人走到监牢前,面色冷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趁人之危夺人所爱,你又何其光明磊落。”
赵禀抬眸,淡淡道:“是我夺的?”
究竟是我夺的,还是你自己弄丢了的。
空气像是陡然被冰封住了。
铁栅栏外,祁念笑睥睨着他,薄唇只冷冷吐出四个字。